“可惜,沒等他使出通天境界的戰技,他原本是覆海君聖的臣,定當會四大部洲的神秘戰技。”
月羅剎吐出口中的竹葉,幽幽說道。
“你能等,摩尼卻等不得了。”
周繼君望向面紅耳赤的沙摩尼,淡淡一笑道。
“也是,我們的小摩尼現在心思估計都在那龍歸山上了。”
月羅剎揶揄地一笑,他挑目看向斬劍劈開虛空的周繼君,輕嘆口氣,低聲喃喃道。
“那你呢,你是否也迫不及待了。”
走出劍下世界,重返七州,周繼君眸中閃過一抹血光,就見火紅的三足巨禽叼起奄奄一息的紫微神王,重重拋向地面,隨後長鳴一聲,將心底埋藏了一年多的憋屈洩出來。紫微神王的屍體摔落在沙場上,大煜將士、仙神修士只顧逃命,沒一人去關心這個仙神中的王者,紫微神王的屍身被奔流的鐵騎踐踏得殘破不堪,北軍一鼓作氣攻破浣金府,擊潰大煜主流,馬不停蹄,分成三股洪流掠過空蕩的府城,向那席捲而去。
順著大軍遠去的方向看去,周繼君臉上浮起莫名的笑意。
“煜德,我來討債了。”
北朝大破煜軍於浣金府城前,斬十餘萬,煜軍潰散,流竄入揚州卻被商業協會鐵騎團伏擊,主力蕩然無存,再無回天之力。
此時天下人皆知煜朝大勢已去,而煜德本是異類的流言愈兇猛,再無人能制止。揚州商業協會擺宴設酒迎接北朝大軍,而絕大多數府城都放棄抵抗,主官大開城門,掛印獻城圖,亦有反抗者,可寥寥兩三千人馬又怎會是北軍的對手,卻連塞牙縫也不夠。
六月初,北軍攻陷揚州後一座府城,馬踏京畿,直逼向那個擁有七萬金吾衛的皇城。而大煜腹地炎州也叛亂不止,已故龍鯨大將化心的部將們紛紛與人言道,說是大將軍託夢招他們反煜投北,龍鯨衛到如今雖只剩萬餘,可個個是百戰沙場存活下來的好漢,且擅長水戰,一擊不中便逃進由北向南傾洩入大海的揚江中,炎州的煜軍皆無可奈何。短短六年,風雲變幻卻早早地落下帷幕,關於北帝騎鶴返朝的傳說是婦孺皆知,一時間,天下民心向北,七州民無不觀望、等待著亂世後一戰,也是北朝將大煜從江山寶座上斬落的一戰。
“這是第幾日了。”
“回稟陛下,今個是第十二天了。”
九龍騰飛的金鑾殿上,年輕的內侍擦著額上的汗水,小心翼翼地看向龍椅上的老人。老人的身體整個陷入靠墊中,彷彿只有這樣能不讓自己倒下,空洞的目光望向殿外。良久,煜德帝抬起手,細細打量著上面枯皺的皮紋,眼底流淌著複雜的神色。
“我已經這麼老了。”
聽得煜德帝陰森中帶著些許陰森的話語,那名內侍忍住心頭的恐慌,深吸口氣微微顫抖地開口道。
“陛下年紀雖高,可卻正當盛年。”
“盛年?”煜德帝緩緩轉過頭,上下打量著神情慌亂的年輕內侍,眼中劃過陰霾之色道,“你很怕寡人嗎,怎麼,你也認為寡人是那假冒的異類?”
“撲通”
內侍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
“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了,哈哈哈哈寡人和你開玩笑呢。”
煜德仰天大笑,臉上浮起幾分紅光。
“寡人受命於天,乃是大煜正統,又怎麼可能是異類。去把文武百官召來吧。”
“是,陛下。”
年輕的內侍連忙起身,可他剛走了幾步,神色陡然一僵。
“怎麼,還不去?”
煜德眉頭皺起,眼中浮起寒意。
“陛陛下。”
那內侍雙腿打著哆嗦,回身猛地跪倒在地。
“陛下,滿朝文武皆皆已散去。”
內侍壯著膽,顫抖地憋出一句話來,衣衫卻已被汗水浸溼。殿堂內鴉雀無聲,冷風流轉,內侍打了個哆嗦,猶豫著,還是鼓起勇氣目光移向對面的老人。就見煜德帝滿臉平靜,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龍椅上,輕輕敲擊著手指,目光遙視遠方,不知在看什麼。
無盡的恐懼和絕望漫上心頭,內侍的身體忍不住劇烈顫抖起來,他服侍煜德帝這麼多年,對於他的生性習慣差不多已經瞭如指掌。當初滿朝文武在殿,大煜正當鼎盛時,每當有臣忤逆到這位剛愎自用的帝王,煜德總會淡淡一笑敲擊著龍案,目光蕩向遠方,好似在出神。可他卻知道,往往這個時候卻是煜德惱怒到極點,欲要杖斃大臣之時。
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樣的一天
害怕無比的內侍心生去意,餘光瞟向四周,又悄悄打量了眼正在出神的老人,雙膝微微向一旁轉去。
“你也想走了嗎。”
低沉的話語從金鑾上傳出,內侍渾身劇顫,大難當頭,他再也顧不上其他,猛地拔起身來,就欲向殿門處奔去。余光中,一條赤紅的長舌掠過眼簾,剎那間,年輕的內侍眼中浮起驚駭,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真假難辨的流言,然而眼下,這真假再不用分辨了。
帶刺的長舌將內侍捲起,高高拋上殿頂,內侍抽搐著,臉色慘白,身體也漸漸變得僵硬如枯木。
“嘩啦”
長舌攜著內侍全身精血收回,煜德帝舔著嘴唇,眉頭一皺,向地上狠狠“啐”了口。
“不男不女,好難吃。”
抓起一塊巾布,煜德用力將嘴角的血漬擦拭乾淨,目光掠過地上的屍身,遊走在空蕩蕩的殿堂上。
“群臣皆散去,哼,還真成了孤家寡人。”
梵音響起,五色祥雲蕩過京城上空,向北門飄去。即便隔著半個京城,煜德站在皇宮大殿上,依舊能看到那個高聳入雲的巨山,山巔有臺名曰封神,那個親手打破去煜德美夢的男,此時身臨高臺手執天書,在天下百姓崇拜到極致的目光中替天封神。
半個多月前,北朝大軍就已兵臨城下,初戰斬三萬金吾衛,隨後五十餘萬人馬紮營排開,將京城圍得水洩不通,然而卻並不急著攻城。次日,天吾山從北飛來,落於龍歸山旁,天吾山何止千萬刃,如通天巨柱般直插雲泥,龐大的斜影將京城覆蓋,總喜歡看戲的京城老少終於坐不住了,他們紛紛探出頭去,緊張地望向傳說中的巨山,比他們緊張的則是大煜群臣天下大戰將畢,得天下之臣坐高堂,失天下之臣陷囿地,此乃古來常理,他君公再怎麼寬宏大量,一旦城破定會先拿他們這些大煜臣做豬樣,祭獻予飽受戰難之苦的黎民。
又三日,君公登上封神雲臺,祈天地,論功封神。京城中人雖有聽聞周繼君陣前封神一事,可當他們親眼見到天籟奏響,萬雲齊降,仙鶴飛落凡間乘神歸天的場景,心中的震撼便是千言萬語也難以描述。仙神們飛離世間,不落煙塵,卻斷絕了大煜群臣心中後一絲希冀。古來傳說封神之事,執掌封神的人皆屬於得到江山的一方,無一例外。何況北軍氣勢如虹,京城內的金吾衛早已草木皆兵嚇得連兵器都抬不起,大煜再無回天之力,不久之後這江山亦將改姓。
待到封神七日時,大煜朝臣已潛逃大半,或是投降北軍,或是帶著全家老小遠走他方,剩下的文武官僚或是出生大家族,族人眾多無法遷走,或者年事已高經不起折騰,可都紛紛告病抗旨不上朝,亦有甚至雖出不得京城,可連日來和北軍書信不斷以表誠意。
今日已到第十二天,十二仙神皆已冊封昇天,加上之前的月狐真君,十三仙神之數已滿。然而北朝大軍兵臨城下,絲毫未出半點聲響,雖沒有動靜,可數十萬大軍的殺氣漫入城中,壓向皇城,宛若漫天烏雲般摧向這座千朝萬代絕世尊貴的宮殿,以讓煜德帝的心沉入底谷。
“你是在等我出去嗎,君公。想在天下人面前斬殺讓你家破人亡的仇人?我偏偏不遂你意,你當真以大局在握能殺得了我”
“咯吱咯吱”
滿朝文武皆散去,只剩眼前這個被自己折磨成殘廢的男,垂手高堂,滿臉堅毅之色。百十丈的大殿,卻只有寥寥兩人,一君一臣,愈透著濃濃的淒涼。
煜德幽幽一嘆,緩步下殿,伸手將何夕扶上輪椅,他上下打量著大煜後的忠臣,饒是身為異類,可此時心中亦湧出些許感激和懊悔。
“卻是寡人對不起愛卿”
“陛下勿要自責,帝王之道,有錯必罰,何夕此生既已效忠陛下,這條命自然也是陛下。”
聞言,煜德深深看向眉宇間浮起剛正之色的男,苦笑著,臉上陰晴變幻。
“寡人自己也錯了很多,事到如今,你還沒對寡人失望嗎。”
“何夕行儒道,從一而終,陛下雖有失德之處,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何夕願助陛下重振大煜國祚,平定亂局。”
“好,好,好。”
煜德臉上浮起紅光,他來回踱步,似在思索著什麼。
“千十七那個賊現在是靠不住了,寡人的大軍根本就是被他斷送的,千若兮那個賤人躲在賊的住所,仙神死絕,她也派不上什麼用處了。剩下的幾萬金吾衛哼,現在寡人唯一能依仗的就只有愛卿了。”
“臣萬死相助陛下。”何夕坐在輪椅上,拱手道,“大煜立朝上千載,太祖乃是天星下凡,料事如神,定留下了應對今日之變的方法。臣懇請陛下,日後重得江山,還望陛下能推行儒道,教化萬民。”
“好,好。等殺光那些亂臣賊,日後一切都好說。”煜德哈哈一笑,獨目中閃爍著奇異的光澤,“愛卿你卻是猜錯了,寡人的方法可不是傳自大煜先祖”
就在這時,戰鼓響起,宛如滾滾天雷,由遠及近漫入京城,轉瞬後,轟隆隆的馬蹄聲從城外傳來,大地都隨之微微顫抖起來。
“終於要開始攻城了,君公,你終於按耐不住了寡人也是。”
煜德帝眸中閃過一絲陰霾,隨後大步向皇宮高走去。在他身後,坐在輪椅上的麻衣青年幽幽一嘆,他推著車輪,跟在誓死效忠的君主身後,離開了這座再無半個人影的大殿。
高聳連綿的城牆上,三萬多金吾衛望向城下密密麻麻的黑潮,蒼白的臉上浮起絕望之色。統帥緊握著手中的長槍,複雜地望向北朝蔓延至龍歸山的五十餘萬大軍,神情不住變幻著,良久,他長嘆了口氣,就要舉起手中的長槍,來組織他這輩後一場戰鬥。
一朵胖乎乎的白雲從天頭降下,白雲上,一身白衣銀飛揚的男淡淡一笑,掃過滿臉震驚的金吾衛,隨後望向那名統帥,半晌,嘴角輕卷。
“這三萬多人的性命,都在將軍一念間。”
統帥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心中百感交集,傳說中的君公竟駕著祥雲,親自勸降,人皆言君公有高義,果真名不虛傳,兵臨城下彈指即可破,卻還在為敵方士卒著想。
“我願度你,你可願歸降我北朝。”
醇厚中透著幾許親切的話語斬斷了統帥心中後的猶豫,他拋下手中的長槍,單膝跪倒在地。
“嘩啦”
兵戈落地的聲音此起彼伏,數萬金吾衛紛紛將刀槍箭矢扔在城頭,長舒口氣癱座於地,只覺得心中輕鬆無比。城池下方傳來北朝將士的歡呼聲,蓋過天地萬聲,震耳欲聾。歡呼聲傳來,流轉於城頭,一名金吾衛臉上閃過自肺腑的笑,想到戰事即將平定,自己也可以回家和嬌妻廝守再不用擔心其他,下意識地,他舉起雙臂,隨著城下的將士一同歡呼起來,周圍的金吾衛們微微一驚,互視一眼,臉上皆流露出複雜的神色。
白雲飄過城頭,君公第四次駕臨京華,城上城下皆是一片歡呼聲,後的三萬多金吾衛臨陣倒戈,大開城門,千軍萬馬蜂擁而入,全城百姓皆躲在家中,看著陌生的大軍掃蕩過恐無人煙的街道坊市,眼中皆是一片迷茫。
京城之大,三十萬大軍入城也不覺擁擠,旌旗搖曳,兵戈明亮,卻都在皇宮外的中央大道前停下。月羅剎、沙摩尼、周古駕雲立於天頭,十二星主和李車兒、齊靈兒等人守護大軍、嚴陣以待,而北朝將士和異族們都興致勃勃地看向周遭,打量著這個從今日之後,即將屬於他們的陌生皇都。
千軍萬馬,卻無一人踏前一步,北朝人知道,甚至躲在家中的京城老少也知道,君公和煜德帝之間的恩怨,這後一戰是屬於他的,唯有這個親手打造北朝帝國的男人,有資格第一個走進那象徵天下歸統的皇宮。
胖雲飄過天頭,銀高束,白衣男緩緩向皇宮飛去。
那個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偽帝就在前方不遠處,這麼多年來,周繼君放下一切,日夜不眠或是修煉或是落佈局,全都是為了今日親手斬殺那個仇人,當著天下人的面,將他抽骨剝皮,千刀萬剮。三入京城,三次敗北,待到第四次踏足京城,他已攜著天下大勢,七州皆為助力,斬殺煜德,翻大煜再無任何懸念。
嘴角浮起淡淡的喜悅,剎那後凝滯,周繼君冷冷俯視著那個站上皇宮之巔的老人,全身的殺意瞬間爆,凝成一股殺氣之劍直衝天穹,耀日高懸,漫天金光卻被周繼君的殺氣斬成兩半。
“叛賊,你終於來了。”
煜德帝哈哈大笑著,肆無忌憚地望向周繼君,好似渾然不知如今他所面臨的絕境。
“我似乎很多年前就和你說過,我會回來,在這京城中將你這個異類斬殺。”
“是啊,不過又如何?說過這話的人可不止你一個,當年那個被寡人玩了老婆的步空堂,他也說過咦?他說日後會有人為他報仇,來殺寡人,就是指你吧。不過,真是可惜,即便你殺光寡人的將士,率兵攻陷京城,卻也是無用功”
眸中閃過古怪之色,周繼君將心中的疑慮散去,他冷笑一聲,不再和煜德廢話,抽出君劍,閃身飛斬而下。就在這時,卻見煜德從懷中掏出一隻玉牒,刺破手心,滴進鮮血。
這玉牒是那個送他進宮的男人給的,原以為永遠不會用上,卻不料自己竟會被君公逼上絕路。煜德帝深吸口氣,不再猶豫,他恨恨地看了眼周繼君,爾後口中唸唸有詞。
君劍出,由天而降劈斬向皇城。
“轟”
君劍本是斬向皇宮,就在它剛劈下時,幽藍的光華從煜德手中的玉牒上竄出,升騰上天,滌清碧穹,將君劍彈飛出去。
天地人合一,先天精氣一上一下躥入天穹大地,周繼君召回君劍,腳踩浮雲,冷眼望向阻擋在身前的龐然大物。鋪天蓋地的藍光中,百餘丈的怪物猙獰嘶吼著,它全身雪白,單足而立,頭生獨角,角上電光纏繞,每射出一道,就會引來轟轟天雷,震得萬馬驚惶不安。
“法天境的兇獸?”
雷聲中,周繼君的通天之勢搖晃顫抖著,頃刻後潰散殆盡。對面的兇獸眯起眼見,精光乍閃,天地之勢盡被它掌控,就見它伸出利爪向下一拍,聚於京城中的北朝人馬高高丟擲,三十萬大軍盡皆飛出京城,雖被月羅剎等人拼盡全力聯手擋住餘勢,卻也死傷近萬。
臉上閃過瘋狂之色,六年的心血努力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卻被突忽其來的法天兇獸所阻,周繼君怒吼一聲,高高舉起君劍,全身道力精氣轟然而出,身形如電,飛斬向兇獸。這一斬匯聚了周繼君畢生殺意,從那年孤身爬上落雲山,拼命修行,輾轉多年方成就今日通天境界。一路殺去,也不知多少成名的高手強者死於周繼君劍下,殺意滔天,卻都不及今日這一劍。
君劍劈中巨獸,周繼君眸底浮起疊疊血影,剎那後聚於劍刃,赤紅如血。
“殺”
周繼君仰天怒吼,銀高揚翻飛,狀若瘋魔,君劍一寸寸地沒入兇獸堅硬若隕鐵的肉裡。
彈指剎那後,他在兇獸憤怒的吼聲中倒飛出去,胸口處的劇痛傳來,周繼君不住咳嗽著,刺眼的鮮血傾灑在碧天之下。城中百姓或是躲在視窗,或是小心翼翼地靠在院中,滿臉複雜地望向功敗垂成的男,第一次,他們心中生出不忍和期盼,卻是無比希望這個從京城走出逆天而起,一路創造無數奇蹟終成為七州第一的青年能贏下這一戰。然而,法天境界對通天,就如同通天對於人尊般,有如雲泥之別。半空中,周繼君被法天之勢牢牢束縛著,動彈不得,只能瞪大雙眼,死死盯著那個放聲大笑的偽帝,滿眼深入骨髓的恨意。
“哈哈哈哈你建立北朝又如何,你擁有千軍萬馬又如何,就算你毀去我所有的勢,可卻也殺不了我。此乃上古奇獸夔,法天上品的修為,被封印於玉牒中上萬年,卻是好久未曾食腥了。待它吃了你後,寡人就帶著它重振江山,讓這天下人再次屈服寡人。”
暴虐之色一閃而過,煜德帝臉上浮起濃濃的喜悅,卻是在想象今日之後,他帶著夔席捲天下,將失去的國土和臣民都重收服,到那時候他有可以享受七州萬民敬畏的目光,享受那些年輕而又美豔女姣好。煜德帝滿意地看向就那只向周繼君撲去的兇獸,就在這時,一隻孱瘦的手伸來,煜德稍不留神,轉眼後玉牒已落入那只手中。
煜德驚詫地轉過頭,怔怔地看向手握玉牒的男,他雖已面貌全非,可浩然之氣流轉全身,眉宇凜然,天地正氣莫出其上。
“煜德,我等這天也等了很久了。”
“何夕”嘴角浮起淡漠的笑容,手指用力,玉牒被捏成兩截。半空中那只兇獸身形陡然一凝,滿臉茫然地回望向皇宮上方,法天之勢散去,周繼君執劍暴起,不顧重傷,狠狠地劈斬向夔。長長的裂痕現於虛空之中,風雲旋轉其間,那夔還未反應過來就已跌落劍下世界中,不多時已不見了蹤影。
顫抖著手,周繼君收回君劍,遙望向坐在輪椅上的男,心頭一酸,眼圈微微紅,張了張口卻沒出半點聲響。時至今日,周繼君終於明了了他爹爹的佈局,雖只落下一,可這一非但兩次救下自己的命,亦相助自己斬斷了煜德後的希望。
“你不是何夕,你是是你。”
煜德慘白著臉看著雲淡風清端坐輪椅的男,卻是陡然想起了何夕身體中那個人是誰,六年前,他即將斬殺周繼君時,卻被附於儒生印章中的一縷心神阻攔,待到煜德反應過來時,卻再找不到那縷心神,可那人的聲音他卻牢牢記住,六年不曾忘懷。
“那**就進入了何夕體內,卻一直隱忍不,潛伏至今日。”
煜德咬牙切齒地說道,餘光掃向天際,他後的依仗早已不見蹤影。無盡的恐慌和恨意湧上心頭,煜德尖叫一聲,重重一掌拍向向何夕頭頂。
這後一刻,何夕臉上浮起清醒的神色,他難以置信地“望”向即將終結自己顛沛流離一生的老人,嘴角浮起苦澀而又落寞的笑意。轉眼後,何夕的身體被轟成肉泥,煜德帝喘著粗氣四處尋找著,可那縷潛伏了六年之久心神早已潰散不見。
七州東海之外,無盡汪洋中的一座尋常海島上,中年男睜開雙眼,輕嘆口氣,負手遙望西南。
“爹爹,娘喊你吃飯了。對了,統王殿下剛走,嘻嘻,估計是得不到爹爹的答覆終於沒耐心了。”
時隔六年,當初就讓京城公哥們為之瘋狂的少女愈明麗動人,她赤著雪白的玉足走在沙灘上,小心翼翼地躲避著沙礫中的貝殼。
“爹爹”
走到男身旁,少女抬頭看去,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就見她爹爹怔怔地望向大海一邊,雙肩微微顫抖著,眸中隱約閃爍著點點淚光。
“怎麼了爹爹?”
洛滌塵芳心一緊,她順著周久的目光看去,在那蒼茫的大海中除了波濤和群島外,空無一物,然而,隔著蔚藍無際的大海,卻是自己曾經的故鄉,七州
眉宇間的疑惑漸漸散去,洛滌塵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緊張顫聲問道。
“莫非是哥哥出事了?”
“你哥哥他他成功了。”
儒袍輕揚,中年男臉上浮起暢的笑容,身旁卻突然靜了下來,沒過多久,輕輕的抽泣聲傳來。周久轉頭望去,就見美麗的女兒已經哭成淚人,她一邊哭一邊笑,雙手合於胸前,低聲唸叨著什麼。
“好了,滌塵不要哭了。”
“爹爹哥哥他一個人究竟經歷了多少苦難做到。”
洛滌塵擦拭著臉上的淚珠,泣不成聲地說道。
“現在沒事了,一切苦難都過去了,說不定明天君兒就會來找我們了,我們一家人又可以團聚了。”
“嗯。”
洛滌塵努力擦乾淚水,破涕而笑,她又看了眼向大海盡頭,彷彿能看到那個遠在萬萬裡之外的七州,在京城之巔,她的兄長馬踏京城,當著那些曾經欺凌過自己人的面,割下煜德帝的頭顱,順手推翻了那個腐朽的王朝。
晚霞滿天,京城內外的北朝將士振臂歡呼,看著他們心中唯一的神祇一劍刺穿偽帝的心臟,爾後將他頭顱高高拋起,扔向遠方。煜德的身體從高墜下,在半空中變成一隻沒了頭的饕餮,重重地跌落塵埃。
塵埃落定,周繼君喘著粗氣有些迷茫地看向歡呼的人群,大仇得報,苦盡甘來,可他卻沒有想象中的狂喜。空蕩蕩的感覺湧上心頭,周繼君回掃過這片從今日起改姓百里的大好山河,輕聲低咳著,眼中飄過莫名的寂寥。
兩隻手搭上肩頭,一左一右,殘陽餘暉傾灑,將三人連在一起的影拖得老長。
“什麼呆呢,小君君你報了仇,小摩尼這傢伙還等著我們陪他去接那個美嬌娘呢。”
月羅剎大聲嚷嚷道,他看了眼周繼君,斗笠下的陰霾中浮起淡淡的欣喜。
“也是,如今我們得了這七州天下,怎麼也得大張旗鼓地去給摩尼娶媳婦。嗯,就讓車兒領上十萬大軍一路上奏鼓吹竽。”
周繼君深吸口氣,將心頭的煩悶散去,看向沙摩尼揶揄一笑道。
在兩人的擠兌下,沙摩尼早已面紅耳赤,可他的目光卻始終凝滯在龍歸山上,眸中溫情如水。
然而,就在這時,紫雲飄過天頭,如潮水般傾瀉向四周。一時間,萬丈高空上不見日月,只有那濃到極致的紫雲。
深紫色的濃雲籠罩天頭,從京城上空四周擴散,連綿如海漠,須臾間已將整個七州之地覆蓋。
平南府皇宮大殿,燈火通明,等待捷報的北朝文武百官驚疑地望向天頭,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起來。百里無生端坐龍椅,眸中浮起幾分憂慮,轉眼後他深吸口氣,朗聲道。
“諸位愛卿無需擔心,紫氣東來乃是天命所歸的吉祥兆,定是國御大人攻陷了大煜偽都,生擒了那個偽帝,引起天象之變。
炎州之末,靠近南海的一座小城中,天色漸晚全城寂靜,唯獨府城裡唯一的那家來福客棧中隱約燭光閃耀。五名形貌各異的老人圍坐在几案旁,臉上皆是憂心忡忡之色。
“上上任總掌櫃早有預言,說那人還沒死,果真”
“你就這麼確定他就是煜太祖?”
“還會有誰呵,這紫雲臨天的場景和數千年前記錄如出一轍。”
“那他究竟想做什麼?”
“誰知道總之先報與上聽吧。”
京城之西的一座矮坡上,穿著魚尾道袍的老人垂手而立,臉上的皺紋簌簌顫抖著,他望向將那個七州都籠罩在紫雲下的男,口中低聲唸叨著。
“終於等到了妖龍出宮天下亂,我終究未曾算錯。只是”
東來客遙望想千十七,仔細地打量著他的一舉一動,瞬間,老人臉上浮起驚駭之色。
“他這是要百世輪迴,原來如此。”
老人不再多想,匆匆忙從懷中掏出一卷書冊,化指為筆,在卷冊上寫著什麼。
“北朝元年,五月末,周繼君攻陷京城為北朝佔得京城千十七百世輪迴盡,成就無上純粹心神,得以”
筆尖一懸,東來客沒再寫下去,他輕嘆一聲,重將目光投向京城之上,靜靜等待著連上古時候就已存在的監天雲都未曾有過記載的一幕。
京城中,千軍萬馬,庶民貴胄都怔怔地望向天頭,漫天紫雲席捲天穹,可所有人都沒覺得慌亂,只有一股淡淡的壓抑和傷感,彷彿用盡千年萬年釀出的古酒,酒香飄來,攜著萬載的顛沛流離、榮辱興亡,讓人有種欲要落淚的感覺。
“小君君,莫讓他得逞了。”
月羅剎冷哼一聲,正要飛身而上,就在這時只聽古樸卻渾厚的天音傳來,月羅剎舉目望去微微一驚,那天音非是由天而降,竟是從千十七額心傳出。白衣男臉上流轉著奇異的光暈,目光先是渾濁,隨後漸漸變得清澈起來,就如一池澄澈的泉水,清能見底。
那張始終僵硬冷漠萬年不變的臉龐上微微抽搐著,隨後,一絲笑靨從千十七嘴角浮出,他本就有著傾倒世間的風華俊容,先前一直被冰霜覆蓋,雖俊美卻透著幾分妖冶。可眼下他的笑宛若春日的朝陽融化了冰山雪地,那絲讓月羅剎、周繼君吃驚的笑容生出,整個人氣質陡然一變,可卻無法用世間言語來描述,那是都屬於他千十七一個人的風華。
“吾創大煜,甘入輪候,百年一死,嚐盡百世,今得證大道,不獻天地,不獻父母,只獻吾道”
隆隆道語傳出,九條紫龍從千十七額心飛出,盤旋回舞,月羅剎只覺一股莫名的氣息壓來,將他們阻於原處。細細盯著著千十七,周繼君心中升起古怪的感覺,彷彿預示著什麼凶兆般催促他趕離開此地,躲得越遠越好。然而,周繼君到如今亦未曾參破千十七這百世之局到底為何,即便他打下七州山河,創立北朝,可一朝不知道千十七的圖謀,周繼君一朝無法心安。
深吸口氣,周繼君飛出心念,分成十數縷,分別傳向門下諸人。千軍萬馬前,李車兒和紫微星主互視一眼,眉頭緊蹙,卻都不敢違背,悄然轉身,不多時已消失在京城中。唯獨那個穿著火紅裙紗身形相貌已如十二三歲少女的齊靈兒,僵著臉,冷冷地望向周繼君。
“靈兒,迴轉天吾山,然後”
“你說過,不會再拋下靈兒師父,到底生什麼了,你竟命那山神將天吾山搬遷到海外島國。”
臉上閃過急色,周繼君弩了弩嘴,卻沒說出半句話。轉眼後,他的臉色一寸寸冰冷下來,心念傳音中也夾雜著幾許寒意。
“你若不聽話,從此以後,我們師徒恩斷義絕。”
齊靈兒的身猛地一顫,她張大嘴巴,難以置信地望向天頭那個冷漠的男人,淚水止不住譁啦啦地流淌下來。
“大師姐,走吧。”
貪狼星主幽幽一嘆,有些同情地看了眼齊靈兒,然後拽著她的臂膀,硬是向後拖去。
齊靈兒幽怨地望著轉過臉去的周繼君,曾經高大的背影如今卻透著些許陌生,陡然間,齊靈兒猛地掙脫貪狼星主,擦乾臉上的淚珠,回身向另一邊飛去。
“勿管她,貪狼,你自行回山。”
眼邊依稀還浮現著齊靈兒落寞中帶著不信任的目光,周繼君嘴角浮起苦澀的笑意。
“你算到什麼了?”
月羅剎疑惑地看了眼周繼君,隨後轉頭望向齊靈兒遠去的方向,猶豫著還是沒有去追。
“千十七”
周繼君話音未落,就聽耳邊傳來山呼海嘯之聲,將他尚沒有說完的話語覆蓋。不僅是他,月羅剎,沙摩尼,七州千萬民亦聽到了讓他們畢生難忘的聲音,彷彿海浪卷過七州,又彷彿七州山河同時高高飛上天穹。周繼君轉目望去,滿臉震驚。
天地失色,一圈圈紫色的氣浪掀起漣漪從七州大地上升騰而起,先是宛若巨大的漩渦,漩渦中光影流轉,有人有物像是往事的回映。席捲七州的大漩渦飛上天穹,爾後化作一縷紫氣竄入千十七額心。
“百世輪迴,得證功果,從此以後心無旁騖,只有吾道存。”
千十七負手而立,雪白的裙袍飛揚在天幕盡頭,吸收著一道又一道的紫氣。
不詳的預感越強烈,周繼君回看向千十七,心頭咯噔一下,卻是陡然現千十七的修為竟在飛增漲,比之那年平南府外的洛繼傷還要驚駭恐怖。十來道紫氣被他吸入,千十七的修為已非周繼君能看清,赫然是那以法定天的境界。轉眼後,紫氣已被吸食大半,此時的千十七就彷彿那威不可測的廣漠穹宇,周繼君在他面前宛若螻蟻。
“法天?法天之上?抑或是君聖?不對,君聖可是得宰殺九萬九通天能成。”
周繼君強住心頭的慌亂,就聽一旁沙摩尼喃喃嘀咕著。
“原來如此。”
周繼君望向那個高不可攀的男,臉上流露出複雜的神色,有些苦澀地輕聲低語著。
“他佈下滔天大局,身入百世輪迴,卻是為了這個。我以強者當為修行路上的踏腳石,他千十七卻以整個七州為爐鼎,以己身為爐炭,成就輪迴功果”
周繼君下意識地捏緊雙拳,手指深嵌入肉中,他望向千十七,眼中流露出已經許久未曾出現過的不服之色。就見千十七將那後一道紫氣收入額心,爾後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輪迴百世,興者入道,衰者再入道,吾創大煜,親證興衰,世事無常莫出其外。”
隆隆道語迴盪在天頭,周繼君、月羅剎乃至沙摩尼眼中都露出複雜的神色,口中咀嚼著,心中隱約有所明悟,然而他們未如千十七般身入百世見證大煜興衰起落,一時半會無法深悟。
“你看著大煜被我推到,卻不阻止,就是為了見證興衰得悟大道嗎。”
周繼君臉色微微白,他抬頭望向千十七,卻見那個功果已滿的男亦低頭向他看來。那日京城一戰,他們也是這般,一個天一個地的對視著,然而今日卻是真正的天壤之別。
漸漸的,千十七臉上浮起濃濃笑意,他看著周繼君,右手依舊高舉天穹。
“我在那,等著你。”
近千丈的紫龍飛舞而出,席捲漫天烏雲,白衣男不再多看七州半眼,他駕著巨龍飛騰九天,雙目中陡然暴綻出濃濃的殺意,直指天河之上那個俯視了穹宇百萬載的宮殿。
“你在那等著我”
周繼君深吸口氣,將胸口壓抑已久的濁氣呼出。
“到頭來,我的七州之局竟成了你的局不會讓你等太久的,我們之間真正的那一戰。”
周繼君面色重複平靜,他遙望夜穹,星輝熠熠,皆被那個遠去的身影奪取光彩。
“走吧,我們先去陪摩尼借他的美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