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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

說話間,前來圍觀徐神廚送葬的婦人們, 全都看向了儀仗中央。

漆黑的楠木棺材後,緊跟著徐家眾女眷,林晚音攙扶著徐老太太走在前面,身後清溪、玉溪姐倆並肩而行, 三丫頭云溪太小,由一個結實的婆子抱著。

都是哭,個人又有個人的哭法。徐老太太哭得最慘最響, 簡直就是在哀嚎,鼻涕眼淚一起往外流,嘴裡交替喊著“我兒怎麼就狠心去了”、“我怎麼這麼命苦”等傷心話。林晚音走在婆母內側, 臉龐被徐老太太擋住了, 只聞斷斷續續的哽咽。

三姐妹裡, 小小的云溪趴在婆子肩膀,哭了一路已經沒了力氣。九歲的玉溪完全是孩子的哭法, 一手揉著眼睛,不停地喊著“阿爹”。大姑娘清溪剛回家那天哭得最慘,“阿爹阿爹”喚得聽者落淚, 現在反而哭得最安靜,行屍走肉般跟著隊伍, 蒼白消瘦的臉上淚珠不斷。

雖說不合時宜, 但這樣的清溪, 會讓每個人都想到那句俗語。

要想俏,一身孝。

嬌小纖細的姑娘,膚色本就白皙,如今一身白色孝衣,襯得她肌膚愈加的嬌嫩,眉眼愈加的靈秀,烏眉水目,楚楚堪憐,彷彿江南幾千年的鍾靈毓秀都融進了她體內,精雕細琢出一個千年才遇的絕色美人。

短短幾日,顧明嚴親眼目睹了未婚妻的各種哭態。

規律搖晃的火車上,她面朝窗外,眼淚無聲滾落,最後擋住臉,壓抑地哭。

見父親的最後一面,她撲在床上,臉埋在亡父胸口,悲慟不捨地喚著阿爹,他只能看見她肩膀抖動。

……

她哭啊哭,淚水明明落在衣襟上,卻好像滴到了他心頭,淚化成筆,在他心裡畫了她的影子。她越哭,那小影就越清晰,不知不覺地,變成了一個跟她一模一樣的清溪。在此之前,徐家清溪只是父親為他定的娃娃親,他誤會她是常見的舊派女子,心中不喜,直到再次重逢,他才驚豔於小未婚妻的姿色,開始主動親近,想得到她的芳心。

那些都是表面的,他對別的女人也有過,可現在,這個叫清溪的姑娘在他心裡生了根,她一哭,他跟著疼,他想哄好她,想好好照顧她,這輩子再也不叫她落淚。

天沒亮,清溪就醒了,窗外有嘹亮的雞鳴,卻不是自家的鎮宅大公雞。

父親死了,他最寶貝的公雞,也被匪徒殺了帶走。

清溪擋住眼睛。

翠翠進來的時候,就見大小姐已經起來了,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大小姐低頭坐在床邊,手裡一張一張地從繡花錢包裡往外拿紙票。這錢包還是小姐去杭城前新買的,當時老爺、太太陪在身邊,二小姐眼饞,央求老爺也給她買一個。

當時的情形歷歷在目,才多久,老爺怎麼就……

翠翠眼睛酸了,既然小姐在清點錢票,她轉身,準備待會兒再進來。

“翠翠過來,我有話問你。”清溪頭也不抬,叫從小就跟著她的丫鬟回來。

翠翠嗯了聲,偷偷擦擦眼睛,快步來到小姐面前,沒去看床上擺著的紙票。

清溪數完錢,心裡是無法形容的滋味兒。父親的身影還在眼前,可她卻不能只想父親了,家裡的財產被匪徒洗劫一空,母親妹妹們手裡肯定一分都沒有,祖母最有錢,但現在恐怕也只剩帶去杭城的那點了,數額多少,清溪不知道,也不敢指望向來吝嗇的祖母會往外掏。

早知道,她在杭城時就省著點花了,而不是給爹孃妹妹們買禮物……

父親的禮物……

想到她為慶祝父親廚神比賽奪魁買的一頂洋帽,父親嘴上嫌棄別人戴卻十分羨慕的那款帽子,清溪扭頭,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平復片刻,清溪小聲使喚翠翠:“你去偷偷打聽打聽,父親的喪事,顧叔叔上下大概花了多少錢。”

翠翠剛要問打聽這個做何,瞧見小姐隨時都可能會哭出來的樣子,便壓下疑惑,出門去了。

顧世欽帶了一個管事來,姓劉,總管各種瑣事,翠翠直接去找他了。

“小姐讓你問的?”劉管事不答反問,態度和善。

翠翠扯扯袖子,搖頭撒謊:“不是,我,我自己好奇,應該花了好多錢吧?”

劉管事就道:“徐、顧兩家是親家,大爺幫忙是本分,你安心伺候大小姐,不必胡思亂想。”

顧世欽底下的老油條,又怎會輕易被翠翠套話?

翠翠灰溜溜地去回小姐,劉管事站在原地,目送翠翠走遠,他立即去客房知會主子。

聽說清溪派丫鬟詢問喪事花銷,顧世欽看了一眼兒子。

顧明嚴很是意外,但稍微想想就懂了,他的小未婚妻非常客氣,沒把顧家的錢當成自己的。

劉管事退下後,顧世欽嘆道:“清溪這孩子,心思敏感,以後你待她要更上心。”

顧明嚴點頭:“兒子知道。”

早飯擺好了。

四四方方的桌子,徐老太太坐北,林晚音跟三歲的小女兒云溪坐東邊,親手照顧女兒吃飯,清溪、玉溪佔了另外兩側。剛辦完喪事,祖孫三代穿的都是素淡衣裳,還是顧世欽派人從成衣鋪子新買的,以前的舊衣服,都毀在了火裡。

一個男人死了,他的母親、妻子、女兒,誰最傷心?

徐老太太沒有胃口,放下碗,哭腫的眼睛一一掃過兒媳婦、孫女們。

林氏剛三十一歲,舊朝官員家的小姐,在家時嬌生慣養,嫁進徐家後被丈夫寵著,十指不沾陽春水,養得更鮮妍了,細皮嫩肉,腰細如柳,絲毫不像生過三個孩子的婦人。林氏的容貌,以後的日子恐怕是安分不了,她得盯緊點,林氏改嫁可以,別想帶走一分徐家的錢。

三個孫女……

徐老太太突然喘不過氣來了,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指著林晚音邊哭邊罵:“望山對你掏心掏肺,你連個後都沒給他留,你對得起望山,對得起徐家的列祖列宗嗎?老天爺不長眼啊,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林晚音正在喂女兒吃飯,聞言手一抖,眼淚吧嗒掉進了手中碗。

云溪看見了,疑惑地抬起頭,見孃親哭了,她緊張地不知所措,本能地往孃親懷裡鑽。

玉溪脾氣最大,哭著吼祖母:“爹又不是我們害死的,你罵我們做什麼?爹死了,我們給他燒香磕頭,怎麼就叫沒後了,非得兒子才叫後?”

“你知道個屁!”徐老太太一嘴吐沫星子噴了過來,繞過桌子抓起玉溪就往外扯,“你出去看看,哪家當爹的死了沒有兒子抬棺?人家都有,就你爹沒兒子,就你娘沒用,生不出兒子!你個死丫頭還敢犟嘴……”

“祖母!”清溪跑過來,一把扯開徐老太太的手,將妹妹搶到了懷裡。

玉溪頭髮亂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清溪捂緊妹妹,聽後面三妹也嚇哭了,清溪看徐老太太的目光忍不住帶了一絲恨:“我娘是沒兒子,可她還有我們,將來祖母老了,是我們給你養老送終,祖母若想有孫女孝順,就別再罵我娘!”

徐老太太一噎,想罵回去,只是對上大孫女隱含威脅的淚眼,她竟有點怕了。

兒媳婦以及兩個小丫頭她指望不上,可大孫女還有一門好親,她真把大孫女惹急了,日後……

臉色一變,徐老太太不說話了。

一家人擦擦眼淚,繼續吃飯,氣氛死寂。飯後,劉管事過來,恭敬地對徐老太太道:“老太太,大爺請您、太太、大姑娘去前院堂屋商量事情。”

徐老太太想也不想就答應了,起身就走。

林晚音目光微變,前幾日全家上下忙碌喪事,她只遠遠地見過顧世欽幾次,如今街坊們都不在,只剩寥寥幾人,萬一顧世欽哪裡露出痕跡,被婆婆發現……

“娘,你怎麼了?”清溪小聲問遲遲不動的母親。

林晚音回神,苦澀地搖搖頭,叫玉溪照顧妹妹,她帶著清溪往前院去了。

堂屋裡頭,徐老太太已經被顧世欽請到了上座,清溪娘倆進來,他簡單看了眼便收回視線,目不斜視。等大家重新落座,顧世欽看著徐老太太,肅容道:“老太太,徐兄橫死,我痛心疾首,恨不得手刃仇人,奈何匪徒行蹤飄渺,警方全部出動也沒找到任何線索。但您放心,我會一直派人暗查此事,早晚為徐兄報仇。”

徐老太太抹抹眼睛:“賢侄的大恩大德,我們娘幾個感激不盡,清溪,快給你顧叔叔磕頭。”

清溪立即走到顧世欽面前,屈膝就要跪下去。顧世欽急忙離座阻攔,見清溪臉上掛著淚,不由將越發纖瘦的小姑娘摟到懷裡:“傻孩子,你是我們顧家的兒媳婦,叔叔早就把你當女兒看了,都是一家人,以後不可再行此大禮。”

林晚音始終低著頭,徐老太太看著顧世欽高大的背影,心中稍安。

讓清溪坐回椅子上,顧世欽繼續道:“老太太,我昨晚再三思量,還是不放心留你們孤兒寡母在秀城。這樣,我在杭城還有幾套房產,您若願意,我想請你們搬去杭城住,也方便以後互相照應。當然,您若捨不得故土,我會僱人儘快重修徐家老宅,保證與原來的一模一樣。”

“老三,你什麼意思?”好好的壽宴變成一團亂麻,顧世欽震怒,一邊喊人扶老太太回房,一邊質問顧懷修。

顧懷修面無表情,取出隨身攜帶的墨鏡掛到鼻樑上,轉身走了,筆挺的黑色西服穿在他身上,更像陰間派來索命的鬼差。

顧世昌伸手欲攔,陸鐸冷笑著舉起槍,顧世昌登時讓開了地方。

轉眼之間,大鬧壽宴的兩人,就不見了身影。

壽宴肯定無法再繼續,顧世欽向賓客們道歉,隨即安排顧明嚴送客,他匆匆去看母親。

清溪扶著祖母,白著臉回了客房。

第一次看到那麼血腥的一幕,清溪受了不小打擊,徐老太太雖然也被嚇到了,但她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顧家的隱私上。打發李媽、小蘭下去,徐老太太拉著孫女坐到床上,竊竊私語:“怪不得那人自稱三爺,原來也是顧家老太爺的兒子。”

對方管顧老太太叫母親,徐老太太聽見了。

清溪一點都不想提那人,冷漠無情也就罷了,送人頭是什麼意思?

離家四天,清溪三次巧遇顧三爺,第一次火車上他見死不救,第二次小路上他縱容陸鐸無禮佔行人道,今日是第三次,他更狠……好像天生帶煞。

這就是清溪對顧三爺的印象,一個令人想避如蛇蠍的男人。

“只是,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呢?”徐老太太心癢難耐,興奮地跟孫女商量:“要不,咱們叫李媽進來問問?她在顧家做事的時間長,肯定知道。”

清溪皺眉反對:“李媽、小蘭都是顧叔叔的人,你打聽人家私事,回頭她們告訴顧叔叔,祖母就不怕顧叔叔生氣?”

徐老太太吸了口氣,真沒想到這茬。

清溪也有個想法,小聲央求:“祖母,顧家出了事,咱們繼續留在這不方便,要不明早就買票回去吧,或許能趕上廚神大賽。”

她們這次來杭城,是應顧世欽之邀,信中顧世欽請她們在顧家多住幾日,碰巧就與秀城廚神比賽衝突了,清溪拗不過祖母,才答應後日返程的。

從人情禮數上講,清溪考慮的很有道理,徐老太太猶豫片刻,點點頭應了。

顧家那邊,顧老太太已經醒了,一個人躲在房間,誰都不肯見。

門外隱約傳來兩個兒子與兒媳的談話聲,顧老太太心煩,拉起被子矇住腦袋,可被窩裡黑漆漆的,她什麼都看不見,腦袋裡立即又冒出匣子裡血淋淋的人頭,與顧世鈞……不,顧懷修那張跟長子一樣,酷似已故丈夫的臉。

孫女們都被人頭嚇哭了,顧老太太最忌憚的,卻是顧懷修的出現。

怎麼會這樣?

顧老太太閉上眼睛,嘴唇緊緊抿了起來。

顧懷修與黑匣中的人臉交替出現,慢慢的,顧老太太思緒有些恍惚,彷彿回到了十八年前。

那時老爺子還活著,她以為她是他唯一的女人,長子學業有成娶得門當戶對的賢妻,次子聰明伶俐,整個杭城,她好像是過得最快樂的太太。開春老爺子去北方做生意,她守在家裡教養兒子,等待丈夫歸來。

端午過節,她終於盼來了丈夫,卻沒想到,死鬼男人居然帶了一個姓陸的女人回來,還有一個八歲的野種!

什麼叫從天上墜入深淵?直到現在,顧老太太都記得當時的感受,她最愛慕信賴的男人,趁她不注意,深深地插了一把刀在她心口。她瘋了,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看到什麼摔什麼,老爺子沒辦法,才將陸氏娘倆安排在了外面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