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克斯稍微用手抓了下頭髮,他好好躺在舒服的床上,後面靠著細密棉質的枕頭,面前的木託上有妹妹做好的早餐,和沏好的咖啡,他端起來喝了幾口,一滴都沒有灑過,另外只手握著對摺著的,赫爾維修斯夫人的來信,信紙依舊印著灰藍色的歐石楠。
兩封信,第一封夫人的語氣是不善的,“菲利克斯,你在今天直到晚上五時依舊沒有出現在我的府邸,勞馥拉已開始抱怨,我有理由覺得你這樣的行為是罕見的無禮。如果你能在回信裡解釋說你喪失了理智,那我倒可以大度不加以追究,你在巴黎凡事都要仰仗庇護人,只要我稍微說出些對你不利的結論,你的前途可就要如同遭逢風暴的朽木之舟了......”
但到了第二封的時,夫人幾乎算是換了口吻,“你必須得擔負起職責來我的孩子,你忘記我倆的感情了嗎?是什麼宗教教育會讓你這樣狠心,你有些急於求成了孩子,那三張牌所押上的賭注,我不是已經兌現了一張牌嗎?其餘兩張我遲早會全部兌現,所以你有什麼可抱怨的。你從魯昂來,一文不名,難道不需要個心胸寬大的女庇護人?我念及你那搖搖欲墜的前途,我不再恨了,我需要你的及時回信,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只需要拿起筆,寫上去就可以,在巴黎沒有赫爾維修斯家不能解決的事......”
菲利克斯笑起來,等到早餐結束,他穿好衣服,將夫人的兩封信統統投入到客廳燃燒著的壁爐裡,看著它化為了灰燼。
週五,寒冷的晨霜浮在巴黎的街道上,環城大道兩側的樹木終於凋謝完了葉子,赫爾維修斯夫人穿著件棕紅色的緞面束身上衣,裹著灰白色貴氣的皮毛圍脖,寬邊大帽,下身則是純黑色的帶撐裙,這讓她的腰身更加纖細,登上自己漂亮的紅色小馬車,全力忍住狂怒和忐忑,抬起手腕,看了下小巧鑲鑽的錶盤,“去聖路易斯島的卡耶維多公館。”
她的聲音,有種抑制不住的顫抖。
當車輪帶著輕快愉悅的聲音,在寬闊的皇家大道上轉動起來,赫爾維修斯夫人覺得傷透了神,她將手指苦惱地摁在太陽穴上,開始盤算如何搪塞傑縵小姐。
馬車在宏大壯麗的卡耶維多公館前停下,當夫人提著銀邊手袋,強提著微笑的面容,穿過七道曲曲折折的長廊,來到島角花園時,她覺得自己被徹底愚弄,也幾乎沒有反應過來:
花園遊廊中央的大理石圓亭中,傑縵小姐、塔列朗主教,還有內克爾夫婦,及卡耶維多先生,全都彬彬有禮地握著酒杯站立,安德萊依娜和艾格尼絲則坐著,其中艾格尼絲看到自己時,眼神掠過了點同情和尷尬......
那個菲利克斯.高丹,精密貼身的深墨綠色禮服,高聳的純白絲領帶,金黃色的襯衫繡邊,梳理整齊略帶點蓬鬆的髮辮,颳得乾乾淨淨的臉面,正和諸位賓客談笑自如。
赫爾維修斯夫人的腳足好像被凍住,臉面好像特別的癢,特別的麻,宛若被幾十只野蜂狠狠蟄著,幾乎要崩碎掉。
臉長長的,眉毛有些下彎的內克爾先生,還親切地稱呼菲利克斯為“摩爾王子”。
就在剛才,菲利克斯不但大談了黑奴解放,還完美地回應了傑縵小姐的沙龍主題,寥寥一段話,就切入了項鍊危機的本質,“其實英國也有危機,那便是喬治三世和自由派議員威爾克斯的衝突,威爾克斯甚至被關進了倫敦塔,但憲政和議會就像層保護國家安全的鎧甲,抵擋住了危機的‘斧劈矛刺’,但法蘭西卻沒有這層鎧甲,國王和王后就像對毫無保護的人,在黑暗而充滿危險的荒野裡揮動著火炬,招引著飛來的槍彈和箭矢......我們需要讓王上明白的是,憲政其實是保護他的鎧甲,他不應該加以敵視。”
他的回答顯然讓內克爾夫婦比較滿意。
“仲馬先生,能說說法蘭西未來的道路嗎?你是贊同喬治三世的‘國王之友’治政模式,還是輝格黨的議院當國模式......”傑縵小姐的聲音響起。
“哦,不不,法蘭西絕不可能從英國借鑑到現成的東西。”塔列朗反駁的聲音接踵而至。
熱鬧是他們的,赫爾維修斯夫人什麼都沒有,她覺得就這樣被孤立被冷落了,只能喪魂落魄地挨在一旁,以求不被人注意到。
“夫人!”當菲利克斯親切地喊著她的名字時,她有些恍惚,幾乎沒有反應過來。
但熱烈的掌聲響起,人們都聚攏過來,感謝她為俱樂部做出的貢獻。
其中傑縵小姐還告訴她,說仲馬先生先前來找過自己次,準備把小冊子全部給印好,馬上節日裡便能在聖路易島的手球館分發給聽眾了。
“是的,我已經將款項支付給菲,支付給仲馬先生了。”夫人立刻擠出了笑容,勉力回答道。
接下來,卡耶維多公館裡的午餐,菲利克斯雖然先前幫自己圓場,但卻坐在了傑縵和塔列朗的旁邊,赫爾維修斯夫人只好和艾格尼絲挨著坐下,席間菲利克斯和塔列朗繼續頻頻發表精彩的政論,而內克爾先生也坦率地表述了自己革新財政的願望和措施。
“說實在的,我的方案和現任的卡隆大臣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但如何讓王上贊同,又如何能讓高等法院將其註冊,這才是最讓人困擾的地方。”內克爾先生憂心忡忡。
這樣無謂而有害的糾纏,還不知道要在整個國家裡持續多久。
這次和以往不同,菲利克斯根本沒有顧及到赫爾維修斯夫人,整個場面都是他在獨自表現,參謀將軍已脫離了元帥的節制,開始獨斷地指揮戰役了。
夫人原本雪白的臉頰和鼻樑,有點兒發青發紫,握住刀叉的手,姿勢也很不自然。
“你和仲馬先生間到底發生什麼了?”艾格尼絲實在忍不住,低聲詢問。
“咳,沒什麼,艾格尼絲謝謝你的關心,一切都好好的啊......”夫人好像傷風似的,咕囔著。
傑縵小姐好像發現了她的窘迫,隔著桌面邀請她,說手球館的活動請務必要參加。
等到一切都結束時,菲利克斯很泰然地走出公館,然後沿著聖路易橋,向西岱島緩緩走去。
馬車的鈴鐺聲搖曳著。
接著便是急促的皮靴聲,“你這算什麼,你難道還是個沒長大的,只知道賭氣的孩子?”赫爾維修斯夫人怒氣衝衝地提著手袋和陽傘,跟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