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全場寂靜。
所有大臣都屏住呼吸,像是鴕鳥一樣,把腦袋埋的低低的,渾身都在輕顫,冷汗已經浸透了衣衫。
方醒無畏的抬起頭,直視著帝辛,雖然他渾身已經開始顫抖,但他也知道,自從決定引爆這個話題後,他就已經沒有了退路。
要麼帝辛退,方家爵位得以儲存,哪怕失了官職,但依舊是一方權貴。
要麼帝辛進,不僅僅是子啟、子衍,連同他方醒,整個方家,統統死絕!!
這是一場豪賭!
方醒的眼眸漸漸血紅,他就像是不顧一切的賭徒一樣。
把所有的老本,都壓在了賭桌上。
彷彿在無聲的嘲諷著帝辛:你是敢接還是不敢接?!
沒有想象之中的雷霆之怒。
帝辛一臉平和的瞧著方醒,一直注視著他,直到方醒靈魂都在顫慄,恐懼的垂下了頭顱,眼角處,赫然流下了兩行血淚。
大殿之上,氣氛沉默了許久。
帝辛嘴唇微張,淡淡道,“諸位以為,子啟、子衍該不該殺?”
眾臣沉默。
就連孔宣也保持了沉默。
“此事,你們私下議一議,等明日早朝,給寡人一個答覆。”帝辛不容置疑道,“明日朝會,在京所有官員、權貴皆務必到場,就這樣吧,退朝!”
說罷,帝辛身影緩緩地消失在王座之上。
“恭送大王!”眾臣唱喏。
……
禁宮,勤政殿外。
“大明公請留步!”一大幫官員急匆匆的將孔宣圍上。
未等這幫臣子開口,孔宣便笑道,“諸位的來意我已知曉,你們也不必問我的意見,子啟、子衍到底是該殺還是該留,憑自己的本心即可。”
一名官員聽後,頓時苦笑道,“憑本心?大明公啊,這哪能如此草率啊,畢竟那二位的地位可非同小可啊,你說殺吧,天下震動,世人該怎麼看待大王?太后該如何傷心欲絕?你說不殺吧,大王豈不就等於自己打了自己的臉……呃,下官失言。”
孔宣淡笑道,“王兄這個人,胸懷大志,從來都不拘於小節。言盡於此,諸位告辭!”
“大明公,大明公……”眾位大臣追去,卻發現孔宣渾身一閃,已經遁地而去。
這時,大臣們發現飛廉、季勝父子二人路過他們的身邊,便連忙湊了過去,拜道,“郎中令,明日朝會,我等是該諫言殺,還是諫言留?請您給拿個主意。”
飛廉搖了搖頭,含笑不語。
望著飛廉、季勝父子二人遠去的背影,眾人只能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各自離開禁宮,回到了府邸。
摘星樓,帝辛負手而立,將宮門外的大臣,圍堵孔宣、飛廉的景象都盡收於眼底。
“大王真的要這麼做嗎?”蘇妲己從帝辛的身後,抱住他的身體,輕聲問道。
“國法無情。”帝辛平靜道。
蘇妲己問道,“那母後怎麼辦?大王真的忍心,讓她老人家傷心欲絕?”
帝辛臉皮抽搐了幾下,道,“大不了……母後不再認我這個兒子。”
“何必呢?”蘇妲己把腦袋靠在帝辛的肩膀上,心疼道,“大王,在你的身上,真的揹負了太多太多的東西,臣妾懂你,子啟、子衍雖不仁在先,但大王心裡真的是不想殺掉自己的兩位哥哥,只是身不由己,您必須要以身作則,如果今日袒護了倆人,讓方醒陰謀得逞是小事,在大王心中必定會滋生出心魔,你信奉的“依法治國”的治國之道,就會出現瑕疵,一旦開了先河,就如破掉的河提,一發不可收拾……
但大王您已經掌握了絕對的權力,帝國內部,除了一個神教,還有誰是您的對手?草原一戰,神教十萬精銳全軍覆沒,少司慘死,雖世人皆傳,十萬巫軍是死於滅世之火下,但祭司哪能不知,十萬巫軍實則是死在大王手中?可直至今日,他都沒有任何動作,臣妾能感受的出來,大王心中的喜悅,因為祭司低頭了,破天荒的向王權低頭了。雖然此刻還不足以覆滅神教,但臣妾相信,憑藉大王的英明神武,假以時日,必定能夠覆滅神教,完成統一九州四海的大業。”
帝辛微微一笑,將妲己擁入懷裡,道,“當一個人,站在最高處久了,他就會腐敗,就會墮落,因為他已經天下無敵,沒有了任何的束縛,沒有了任何的顧忌,在英明的君主,都會變成昏君、暴君,甚至是……惡魔!孤不想變成這樣的人,所以寡人始終謹小慎微,一直遵守著一個規矩,從未逾越過心裡的底線。
為何先王要賜予太師打王金鞭?就是想要太師時時刻刻的督促孤,不要讓孤做出不可挽回的蠢事、錯事來。這就是對寡人權力的一種束縛,讓寡人不能為所欲為。
正如寡人畏懼太師的金鞭一樣,底下的臣子們,包括寡人將來的王子、公主們,都得要想寡人一樣,對律法形成畏懼心理。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權力不受約束,不受控制,所造成的後果,將不可估量!”
“大王言重了……”蘇妲己搖了搖頭。
帝辛搖頭道,“不,一點都不言重!妲己,你能想象未來某一日,禮樂崩壞,社會失序,道德淪喪的局面嗎?天下諸侯視百姓如棋子,是君王如無物,以天地為棋盤,眾生為棋子,互相攻伐,無所不用其極,這便是權力失去約束,律法在人們心裡形如廢紙所造成的局面!”
輕吐一口氣,帝辛望著緩緩升起的朝陽,輕嘆道,“故而,寡人沒有辦法。若連王室都不遵守律法,那麼試問天下人又有誰會去遵守?”
……
禁宮,椒玉殿。
“兒臣給母后請安。”
“受德,來,坐母後這裡。”
望著王太后含笑的模樣,帝辛應了一聲,坐在了王太后身旁。
“去年十月份,我兒就一直在外面打仗,連過年都不得消停,依然留母後一個人,獨守這偌大的後宮,身邊連一個親人都沒有……”
“兒臣有罪,只因那時前方戰事吃緊,兒臣既然御駕親征,身為三軍統帥,自然不能丟棄軍隊,回來陪母後過年,還望母后見諒。”帝辛道。
王太后道,“哀家知道,我兒是一國君主,不能由著性子來,也知道我兒受德最孝順,正好你大哥、二哥正在母後這裡,不如就讓他們住這兒,別走了,留下來陪母後,好嗎?”
帝辛沉默。
王太后一直含笑的瞧著帝辛,許久後,她臉龐的笑容緩緩一滯,聲音顫抖道,“就當娘求你了,成嗎?”
帝辛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閉著眼睛,起身離去。
“受德!他們畢竟是你的親哥哥,一母同胞的手足啊!你就真的忍心,殺了自己的哥哥,砍下自己的手足嗎?”王太后厲喝道。
帝辛腳步一頓,似乎是被說動了。
王太后哽咽道,“就當娘求你了,留你兩個哥哥一條命,好嗎?從今往後,你這倆個哥哥,就跟娘住在一起,就待在娘的身邊,若他倆敢出禁宮一步,不用受德你出手,娘會親自杖斃他倆!就當……就當給你這倆個哥哥一次機會,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好不好?”
“母後,自從他倆起兵謀反時,可曾想過給我一次機會?”帝辛聲音變得有些嘶啞,“他倆是我的哥哥,是我的手足,可就是我的哥哥,我的手足,卻想要致我於死地!不顧前線幾百萬大軍的生死,只為了個人的利益,利慾薰心!帝國不單單是我帝子受,王族也不僅僅是我一個人,兒子……兒子可以不殺他倆,他倆的生死,就交給朝中的臣子去決定吧!”
說罷,帝辛再也沒有停留,離開了椒玉殿。
聽完帝辛這話,王太后頓時大喜,急忙道,“快,快擺駕,哀家要出宮,找太師!找丞相,找王叔!”
隨後,王太后又連忙改變了主意,“不!哀家……哪也不去,你手持哀家的一道懿旨,去請三公即刻到椒玉殿一敘。”
身旁的心腹宦官應了一聲,手持王太后懿旨,離了椒玉殿。
“太后給三公下了一道懿旨,命三公即刻入宮覲見。”心腹宦官路過一座花園時,對一名樣貌普通的宦官,神識傳音道。
不久,辛五求見帝辛,把訊息連同懿旨的文字,如實的稟報給了他。
帝辛面無表情的一揮手,辛五躬身告退。
偌大摘星樓,獨留帝辛一個人,舔舐傷口。
帝辛知道,從今日起,他和太后的母子關係,就此出現了裂痕。
“母後,您就這麼不相信我嗎?”帝辛悲笑。
王太后之所以改變主意,沒有親自出宮,前去三公府拜見,唯一的原因,就是怕她離開椒玉殿,離開子啟、子衍身邊後,帝辛會趁機對他倆下殺手!
“後悔嗎?”
“不,孤不後悔!”
“寡人做出的每一件事,不管對與錯,它必須永遠都是對的,因為寡人不能輸!一次也不能輸!”
輕喃少許後,帝辛眼眸漸漸冷漠下來,他嘴角微翹,竟然浮現一絲莫名的輕蔑,“孤家寡人,不過如此!”
……
翌日,早朝。
在京所有官員,大夫、權貴、將領,都悉數到場。
勤政殿很大。
可以容納三百人。
但依然裝不下所有人。
故而,帝辛把此次的早朝,定在了鹿臺的一座演武場內。
鹿臺緊鄰禁宮。
站在摘星樓上,不僅可以將整個禁宮,盡收於眼底,連大半個朝歌城,也能一覽無餘。
隨著三聲萬歲後,帝辛坐在了王座上,冕旒自然垂落,玉串沒有抖動,沒有碰撞,仿若靜止一般,將帝辛的臉龐完全遮覆。
此次早朝,令衝、辛五這兩個宦官頭子,也悉數到場,一左一右,猶如兩個門神一樣,站在帝辛兩側。
原本侍奉在帝辛身邊的黃忠賢,則被趕到了一旁,有這兩位大佬,宦官裡的老祖宗在,自然沒他待的地方。
帝辛不開口,眾臣也沒有開口。
現場就此沉寂了許久。
令衝看了帝辛一眼,邁前一步,高喝道,“有本奏來,無本退朝!”
聞仲沒有動,仍然跪坐在蒲團上,閉目養神。
昨日,聞仲奉懿旨前往椒玉殿拜見王太后,也聽了她很多感人肺腑的話。
但聞仲卻依然沒有答應她,在今日朝會,替子啟、子衍求情,而是選擇沉默,保持中立。
而比幹更是決絕,當場拒絕了王太后,說明日早朝,一定會秉公諫言。
他,就是這般嫉惡如仇。
哪怕犯了法的是他的親侄子。
“國法無情,不容褻瀆!無論是誰犯了法,都必須要秉公處理,這是原則,是底線!”鏗鏘之語,一直迴盪在比幹的腦海中。
比干深吸口氣,忘掉了王太后苦苦哀求,衝自己下跪的記憶,他起身,大步邁出,如一個無畏正義的鬥士,大喝道,“啟稟大王,臣有本奏!”
帝辛看著比干,看著自己的這位王叔,淡淡道,“講來。”
“黃飛虎謀逆一案,他雖為首惡,但也只是主謀之一。另外兩位主謀子啟、子衍,雖貴為昔日王子,先王的親生子,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因為他們倆人的身份,而就此放過了,那我大商律法公義何在?王法威嚴何在?故臣懇請大王,誅殺子啟、子衍,明正典刑,以捍衛律法之公正!”比幹沉喝道。
此話一出,猶如平地炸響一道驚雷。
飛廉敬佩的看了比幹一眼。
他雖是帝辛心腹,但仍然不敢當這個出頭鳥,
不論子啟、子衍是生是死,第一個開口的,必定會被推上風口浪尖,成為天下皆知的明星人物。
而這個名聲,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因為,自古以來,就沒有王室嫡系成員,因犯法而治罪的先例!
不僅是王室成員,哪怕是權貴,除了叛國、謀逆的大罪,犯了法也大多以罰錢了事。
甚至在夏朝中後期,哪怕是叛國大罪,也只是會被剝奪爵位,流放蠻荒野人地帶,不會禍及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