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季府,晚晴居。
“你是說,你再也沒找著蘇子易的蹤跡?”慕容凝思索著開口。
“是。連一絲蛛絲馬跡也無。”慕容汐不覺間握緊了雪淵。
“他……可有什麼特徵?”
“藍眸,標準的永安官話。”
“他絕非是個商人。倘若他真是個生意人,一個商人無緣無故綁架未央宮主,一個商人竟然有那麼多的秘術師和殺手相助,難道不是更可怕嗎?”
“有一件事。”慕容汐想了想還是開口,“慕白提過,蘇子易因腰間佩玉辨我身份,可母親當年分明提過此玉不會有人識得。”
慕容凝的臉色變了變,“你說我們的鳳銜尾和田玉?你大概不知道它的來歷,這可是當年與母親交好的一位北荒密友特意送給母親的,本是一塊和田廣玉,母親命人將其一分為三贈與我們仨人作為腰玉,只此三枚,世間絕無僅有。”
“北荒。”慕容汐緩緩地吐出這兩個字,像是有萬鈞之重。
慕容凝沉重地點了點頭:“當年與母親交好的是北荒閼氏,即便是放眼整個北荒,能認出來這塊玉的人恐怕也寥寥無幾。”
“現在北荒戰事節節敗退,北荒的人難道是要來議和?我覺得不像。”慕容凝搖頭冷笑,“但若是說與朝中官員勾結,我倒是覺得很有可能。”
“左相徐世昌。”
“徐世昌身居高位,極愛斂財。如今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未央宮不免在多處妨礙了他的財路。但僅僅因為這個理由而與未央宮交惡、冒著通敵賣國的死罪風險,他值得嗎?”
姐姐你看這個季度的官鹽賬簿。”慕容汐提及了一件頗為在意的事情。
“雖然比上個季度只是少了百分之幾,看似在正常出入之內。但這幾個季度以來,竟是逐漸遞減百分之幾。這一年累積下來,竟整整少了百分之十之多。”慕容凝敏銳地發現了慕容汐所指。
慕容汐點點頭,似乎在等她拿主意。
“鹽、鐵乃國之命脈,向來是朝廷壟斷經營,未央宮得朝廷特許能轉售十分之一的官鹽,已經是富甲一方。這裡面,肯定是有人動過手腳。”
“我已詢問過鹽鐵轉運使,官鹽的賦稅一直穩定。”
“販賣私鹽,呵,這可是了不起的罪名。戶部那邊,還正是徐世昌所管。”
“鹽鐵使何不替他隱瞞?”慕容汐不解。
慕容凝笑了笑,解釋道:“戶部是他的。鹽鐵使,可就未必了。鹽鐵使往往身兼要職,手握財權,而正規的戶部職官反而不能舉其職,必以其他官員判戶部。”
“不是戶部的人。”慕容汐瞭然。
“正是。永安至中州一帶的鹽鐵轉運使段長海,是當朝右相舉薦的。”
“先是動我未央宮的人,又動我未央宮的財路。往年這徐世昌一向安分,最近怎生的如此不知好歹來?難道竟是我想錯了?他竟有此膽量,以北荒為後盾?”慕容凝緩緩地蹙起了眉,似是也有些不能確定。
良久,她像是下定了決心,囑咐道:“就從此次販賣私鹽開始吧,你派人著手調查此事,來個敲山震虎,給他一個提醒。未央宮百年根基,總不好先下狠手,教天下人詬病。若他就此辨明是非,我們便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他執迷不悟,未央宮也不介意奉陪到底。”
“明白。”慕容汐淡淡領命。
“但我想,他應當是會不惜一切代價的。至於原因……慕楚的真實身份,或許就是我們想要的答案。”慕容凝用手揉著眉心,嘆氣:“他的秘密,是會改變這整個天下命運的秘密。”
姐妹二人沉默良久。
慕容凝緩和了語氣,柔聲問道:“最近剛剛接管未央宮的大小事務,可還適應?”
慕容汐點頭。
“有什麼事你吩咐手底下的人去做,別什麼事都親力親為。如今非同以往,你已經是未央宮主,每日事務紛雜,如何應付的過來。”
慕容汐默不作聲。她一向獨來獨往慣了的,凡事也不習慣交由別人去做,通常一人一劍,來去無蹤。比起未央宮主,倒更像一個浪跡江湖的劍客。但畢竟廟堂紛爭更甚於江湖險惡,蘇子易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一次了,不由得慕容凝不擔心。
“你和那個男人……”慕容汐直言不諱地開口,並沒有稱季卿揚為姐夫。
“光顧著說這些官場上的事,倒是忘了為什麼叫你來了。”慕容凝倒是不以為意地平靜答道,“他不記得我了。”
“失憶?”慕容汐竟有些晃神。什麼都不記得了嗎?那種感覺,她似曾相識……什麼都記不起來,霧濛濛一片。回憶深處,是宛如混沌初闢時的虛無,連雜草都無。
“不像。”慕容凝搖搖頭,“那些過往的恨與習慣俱在,而他卻,單單記不得我了。”
“你們曾經那麼——”慕容汐停住了,似乎是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
“正是因為曾經那麼,”慕容凝頓了頓,用了“親近”這個詞,“所以他才有可能選擇性地忘掉了。當然我也懷疑是否有人控制過他,他當初是怎麼活下來的,遇到了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可線索早在三年前就斷了……”
“而如今,他卻是一個字,也不肯與我多說了。”
慕容凝狀似無意地抬頭看向了窗外,窗外湛藍晴天,浮光掠影,映得她的雙眸裡,波光粼粼。雁過無痕,風尚且有情。 為何他卻與她,生死兩忘了呢?
待得慕容凝回過神來,慕容汐依舊是淡淡地詢問:“既是忘記,為何提親。”
“呵。”彷彿被這個話題微微刺痛,慕容凝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因為他要娶的不是慕容凝,而是未央宮主啊。”
語調越來越輕,越來越淡,慕容汐卻感覺到那種痛苦愈發沉重。
“汐兒,姐姐是不是太任性了?”慕容凝突然偏過頭來哀哀地凝視著她,表情是從未有過的脆弱,“就這樣,把未央宮 全權託付於你,而我自己卻躲在這裡,自欺欺人。”
慕容汐沉默了半晌。她一動不動,面無表情,便無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除卻未央宮,我本無事掛心。”
最後,彷彿在慕容凝的意料之內,她的妹妹,仍舊是這樣不帶感情的回答。
“本該屬於我的‘囚’的宿命,我卻偏偏要逃……”慕容凝失笑,“卻沒想到,又一步跨入了另一個囚籠……滿天星辰,竟無一放過我……”
“姐。”慕容汐那素來清冷的精緻面龐上浮現著隱隱的憂色。她似乎想要安慰姐姐,卻又有心無力,竟顯得比慕容凝還要迷茫。
那樣的表情讓慕容凝微微有些不忍。是啊,任性一次,就夠了,還要再任性到什麼時候?
她輕輕地攬過慕容汐的手,語調重回溫暖:“汐兒,如今未央宮林林總總的事務都攬在你的身上,這擔子不小,看把你都熬瘦了。現在的大小事務我還可以幫襯著決定,可你早晚有一天要做未央宮真正的宮主,方才所提諸事,還要一一勞煩於你了。”
慕容凝拍了拍慕容汐有些僵硬的肩膀,鄭重地囑咐道:“所以答應姐姐,你更要保護好你自己,不要讓姐姐操心,更用掛心姐姐,好不好?”
慕容汐靜靜地凝視著她。凝視著她關切而略顯憔悴的面龐,凝視著她消瘦到鎖骨深深的肩膀,凝視著她因為長年修行秘術而褪去光澤的雙手。
最終慕容汐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唯有沉默以對。
【第二節】
永安,路林古道。
噠噠的馬蹄聲急促而沉緩,伴隨著車軲轆急速轉動的吱呀聲在靜謐而茂密的森林裡顯得格外刺耳。
此時天色將晚,領隊的王鏢頭更是覺得內心十分的不安。
他昨日才領了這趟鏢將這一批貨物安全地運往洛溪,這一路沒有什麼窮山惡水,路途也並非遙遠,可報酬甚至超出了平常運貨的三倍。也許就是這豐厚的報酬讓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王鏢頭沒了底,這永安城東郊的密林他已經走了不下七八次,可這次卻總覺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讓他一次次不停地下令加快前進的速度,只盼今天前能平安離開京城。
可有道是,怕什麼來什麼。
只是眨了下眼的功夫,王鏢頭的心裡就咯噔一下沉到了底。明明眨眼前還是平坦通途的道路,竟然憑空冒出了一個人影,饒是王鏢頭眼疾手快緊緊拉住韁繩,可後面的一眾人等還是被這突然的變故驚的人仰馬翻,一陣騷亂。
王鏢頭皺著眉定睛打量了一下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不速之客,竟然是一個年紀只有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雖然手裡抱著一把長劍,可她眉清目秀文文弱弱的樣子還是讓王鏢頭放下心來,暗罵自己疑心太重。
掂量了一下形勢,他兇狠地威嚇道:“哪裡來的黃毛小丫頭,敢擋老子的道,還不快滾到一邊去!”
那個白色身影卻是絲毫未動,只是平靜地站在那裡,彷彿一抹遊魂。
王鏢頭心裡隱隱有些發虛。為了壯膽,他噌地從腰間抽出一把精湛湛的彎刀,面目猙獰地吼道:“媽的你活膩了!要不是看在你是女的老子一刀劈了你,還不快滾!”
聽了他的話,白色的影子終於動了。卻是朝著他的方向。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強大而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知道多說無用,鏢局的夥計們紛紛抽出刀來,在夕陽下發出危險的寒芒。王鏢頭一聲令下,刀光劍影便紛紛朝慕容汐撲去。
可是他們甚至看不清那女子如何動作。眼前閃過一道白影,轉瞬間王鏢頭被一股不知道什麼力量掀下馬去,擋住了身後一眾人等的去路。眾人紛紛圍上前去扶起痛的齜牙咧嘴地王鏢頭,抬頭便見得那女子單腳駐足在王鏢頭的馬頭上,冷冷地睥睨著他們,宛如不怒自威的神女。
王鏢頭可沒心情欣賞慕容汐的出塵之姿,在兄弟們面前丟盡臉面讓他氣急敗壞。被一個女人不費吹灰之力踹下馬,這要 是傳出去,他以後還怎麼在道上混,還接什麼鏢!
“拿下她!”他大喊,心裡起了殺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