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生從夢中醒來。
腦袋裡迷迷糊糊的,身體陷在溫暖而柔軟的東西裡,感覺十分舒適。
是床。
他試著動了一下,全身的肌肉立刻酸楚不堪,每一根骨頭都痛得像是被卡車碾過似的。事實證明,人果然不能太亢奮,否則就會忘乎所以,像他一樣做出超越自身能力的瘋狂事情,最後落得精盡人亡的下場。
幸運的是,這次他醒來的地方終於不是梓夜學長的保健室,而是一個陌生而寬敞的房間。
白色的輕紗床幔從天花板垂下,散發著淡雅清香的被褥印著鵝黃色的小碎花圖案。敞開的窗外吹來舒適的暖風,透過床幔,依稀可以看見外面是一座美麗的花園。
臨生不記得,學院哪裡有這麼大的花園。
腦袋暈暈的,他懶得思考自己在什麼地方,只想閉上眼睛再睡一覺。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壓低的聲音,有人在說話。
“好高興,幸虧能在冬天來臨之前解決這件事。”
“傻瓜,算你走運了。”
臨生懶洋洋地轉過頭,這才發現房間裡原來有兩張床。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另一張床也被輕紗遮掩著,躺在上面的是藍橙。
悠司正趴在他的床頭。
兩人專心聊著天,並沒有發現臨生醒了。
刻意壓低的聲音隱隱約約,聽不真切,卻給臨生帶來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疲倦的自己在休憩,而身邊有熟悉的人在守候。這種安心的感覺,似乎曾經在哪裡體驗過——對了,他想起來了,是很多年之前。
臨生是別人口中那種“不會感冒的笨蛋”,很少會生病。但只有這麼一次,他被莫名的高燒折磨到險些喪命,好幾天都在清醒和昏迷中徘徊。
那個時候,他總是在夢中感覺到哥哥守在自己身邊,並且經常在跟一個人交談。
在重病中恐懼無助的時候,他們的聲音給了他無限的溫暖。他甚至還記得,那時對方都跟哥哥說了些什麼。
——你要小心照料他,別忘了即使再小的疾病,對他來說都是致命的災難。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感到些許的困惑。只是發燒而已,為什麼那個人會說是致命的災難?
他也記得,那個人的聲音非常溫柔動聽。它彷彿絲緞般輕滑柔軟,從自己最敏感的末梢神經慢慢拂過,讓他的全身都麻酥酥的。
就在這時,腦中突然有一根線崩開了。
這段記憶和另一段記憶連線在了一起。臨生突然意識到,當年那個動聽的聲音不是別人,就是……靜風。
在他高燒昏迷的時候,與瀾世交談的就是靜風。
難怪,在紫菱舊校舍的迷宮裡,他會覺得這個變態的聲音這麼耳熟。原來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遇見過靜風,並且把他的聲音留在了潛意識中。
然而,靜風並非黑色夢境裡,那個跟他在一起的人。
那個人的聲音也很熟悉,但是臨生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他是誰。
不僅如此,就連剛才的夢境在他腦海中也已經模糊不清。那些夢彷彿是斷了線的風箏,一旦臨生專心回想,就會輕輕飄向遠方,讓他怎麼也抓不住。
這時,悠司和藍橙交談聲,又傳入了他的耳際。
“……小藍,這次多虧你了。謝謝你出完國外任務之後,還要回學院來加班。”
“處罰學院的背叛者,一雪前恥,這麼難得的機會怎麼能讓給別人?”藍橙冷哼一聲,“再說這個任務交給其他人做,我也不放心。”
“啊哈哈,果然是工作狂才會說出來的話~不過我很驚喜哦,你居然會乖乖地按我說的去做,控制了情緒,沒有發狂到把老師直接揍死。”
“我很想,但是揍死的話會很麻煩。”
“會給我添麻煩嗎?”
“你的自我感覺太好了。”
“嗚~~~彆扭的小藍又在口是心非了,真可愛啊~”
“……”藍橙明顯噎了一下,然後發出無力的嘆息,“蠢貨,你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
“我是在說真心話!”
“你的真心就跟野草一樣不值錢吧。”
“胡說,只有對你的真心最值錢!”
不知怎麼回事,臨生總覺得這種談話不應該再聽下去了。否則,他擔心自己會耳朵流膿,腳底生瘡,長針眼,大幅度折壽……
於是,他閉上眼睛繼續醞釀睡眠的情緒。可還沒來得及睡著,就聽見聊天的中心突然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嘛~話說,小藍難得和菜鳥一起出任務,來談談感想嘛。跟小臨生做搭檔,感覺怎麼樣?”悠司問。
臨生瞬間睡意全無,他繃緊神經,屏神靜氣地等待著藍橙的回答。
似乎沉默了很久、很久,藍橙才幽幽地吐出一句話。
“他……愚蠢得令人難以忘懷。”
“哇哈哈哈哈!果然!”悠司壓低聲音笑起來,雙拳狂捶棉被,“真是難為你了,不過不會再有下一次啦!”
“希望吧,那種需要靜風學長幫忙作弊才能學會三種咒文的人,還是離我遠一點比較安全。”藍橙說著,又冷哼一聲。
臨生臉色死灰,他咬著被角,淚流滿面。
學長難得說了一句真心話啊,蠢到爆的自己,實在很惹人煩!如果自己繼續在學長面前礙眼的話,搞不好真會有一天惹得他暴走,把自己狂扁一頓,搞得自己身首異處,連咒文和生存契約都救不回來!
不過……話說靜風學長幫他作弊的八卦,又是怎麼流傳出去的啦!
這群傢伙,為什麼對沒用事情的訊息這麼靈通!
臨生越發想睡覺了。
而這時,悠司和藍橙的對話也似乎接近了尾聲。
緩慢地伸了個懶腰,悠司很不情願地站了起來:“好啦,時間不早了。雖然這張床又大又舒服,讓我很想跟你一起睡,不過理事會和審判廳那邊,還有一大堆老家夥等著要見我呢。”
“想爬我的床,你還早了一百年。”藍橙冷笑。
“又不是沒爬過~”悠司做了個鬼臉。
“滾!你又欠揍是不是!”藍橙突然大怒,咬牙踹了悠司一腳,又立刻壓低聲音,“……那些老家夥不好對付,你自己小心。學院管理層方面的事情,誰都沒有辦法幫你,假如你一個人應付不了,也不要勉強。”
“呀,這可不像小藍會說出來的話哦~”悠司笑了笑,“別忘了我的身份和權力,對付這點小事還不在話下。”
藍橙沒有說話。
“怎麼?不放心?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還沒有到來,‘freezing soul’的後遺症還不會發作呢~我還能撐一會兒的~”悠司自信地拍拍胸口。
“不,不是不放心,”藍橙搖頭,“我……只是搞不懂你到底要做什麼。雖然我們一開始就約定過尊重彼此的秘密,不勉強對方說不想說的事,但並不表示我會任由你涉入危險。我知道,你的目的絕不僅僅是搞垮公爵這麼簡單,你真正的計劃到底是什麼?”
面對藍橙的質問,悠司還是笑得一臉閒適。
但下一秒,他突然彎下腰,給了藍橙一個大力的擁抱。
“……我的朋友,現在我們所做的一切,所經受的磨難,並不是白費,”湊近藍橙耳邊,他輕輕地說,“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們心中的理想國。”
“那是你的,不是我的,”藍橙無動於衷,並沒有回應悠司的擁抱,“不過,你的理想國是什麼樣子的?”
“這個嘛,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聽到這裡,臨生的意識就開始慢慢遠去了。
不是他良心發現,終止了偷聽行為,而是這兩個傢伙說的東西他越來越不懂。
什麼權力、管理、計劃、理想……跟他完全是兩個世界的東西。而思維一旦跟不上他們的談話節奏,腦袋就開始迷糊;腦袋一迷糊,身體也跟著疲倦。
於是,他就像一看到課本就打瞌睡的時候那樣,魂飛天外去了。
至於悠司和藍橙後來又說了什麼,他當然不知道,也沒有興趣知道。
現在的他,只想美美地,睡一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