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到家,甫一開門,魏清歡還沒來得及彎腰換鞋,只聽得一聲脆響,隨後便是連著好幾聲玻璃破碎的聲音。
魏清歡來不及把鞋子擺端正,便趕緊進門一看。
只見陳昭像顆蘑菇一般蹲在吧檯的桌角邊,身邊則是碎了一地的白色瓷片,裡面本該是裝了滿滿一碗牛肉粉絲湯的,這會兒已經躺在地上駕鶴西去了。
“怎麼回事?”魏清歡忙走近。
聽到她的聲音,陳昭忽然緊張起來,又急急回頭看魏清歡,撿著碎片的手抖了抖,便立刻被鋒利的碎口子劃傷了手心。
“你回來啦。”陳昭裝著若無其事,小心地把碎片放到垃圾桶,然後把受傷的手握起來,一面算是能止些疼痛,一面也怕魏清歡發現後不高興。“是等了你好久都沒有回來,本來準備等你回來一塊兒吃飯的,飯菜都涼了,我想著先熱一熱,說不定熱完你剛好回來了。”
魏清歡抿了抿唇,原本被外面淅瀝下起的冬雨和寒風吹得渾身發冷,這會兒慢慢地暖和起來,明明屋子裡也沒有開空調。“是睡傻了吧?走路都能被自己絆著。”魏清歡看了看陳昭腳上的拖鞋,這屋子裡很少有除了魏清歡以外別的人出入,因此她在櫃子裡只放了一雙棉拖,而陳昭估計翻了翻,沒穿她的拖鞋,穿了一雙夏天穿的拖鞋,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被自己絆著了。
“你怎麼知道?”陳昭面露愕然,轉而為尷尬,也看了看自己的卡通襪子,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還把你的玻璃杯都摔碎了。”
魏清歡抬頭看了看,果真方才吧臺上的由高到低排列的一排紅酒杯都被陳昭推下去了,無一倖免。
高腳杯滅門慘案。
“我去拿掃帚和簸箕。”陳昭急急要走。
魏清歡攔了她:“先別急,我這兒沒有這些。你先把手給我。”
陳昭眉心一跳,怕是被她發現了。
“沒事,姐姐。我不疼,只是被劃了挺小的一個口子……”陳昭忸怩著背過手。
魏清歡不解地蹙了眉,奇怪地望著她:“什麼疼不疼的,你……撿碎片的時候劃傷手了?”
……
笨死自己算了。自己一直緊緊握著手,地上又沒有留下血痕,魏清歡怎麼可能知道自己劃破手了。這下好了,算是不打自招了。
伸出手,猶猶豫豫地把手心開啟。被劃的口子不長,但挺深的。魏清歡提著一個四方四正的急救箱坐到她身邊,看著陳昭斂著眉眼不敢看她的樣子,魏清歡本來還想擠兌她幾句,這會兒只留了無奈嘆氣的份兒。
“上次的燙傷好了嗎?”那天之後,魏清歡沒有給陳昭換過藥,也不知她自己處理地怎麼樣。
傷口已經基本止了血,但用碘酒清洗血汙的時候還是不慎會碰到傷口,一碰到便驀地一陣刺痛。
“已經沒事了。你看。”說著,陳昭多動症一般,要把受傷的手縮回去去拉袖口。魏清歡正捏著她的指尖,一經拉扯,傷口便又裂了開來,疼得她呲牙咧嘴。
“都受傷了,能不能安分點?”魏清歡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陳昭,“跟個猴子似的。”
陳昭抽著氣,還不服氣地小聲說:“我不是猴子。”
“對對對,你不是猴子。哪有猴子能自己把自己絆倒的。”
陳昭立刻把嘴嘟得能掛油瓶,老大的不高興。“誰讓你沒事回來得這麼晚!”
“怪我咯。”
陳昭趕緊點頭。
魏清歡拎著消炎藥輕輕一灑。
陳昭立刻囂張不起來了。苦著一張臉,卻又不敢喊疼,整個兒一個受委屈的小媳婦模樣。
包紮完了,魏清歡才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小而精緻的禮品盒。梅子色的絲絨,上面繫著一個黑色的蝴蝶結。“剛才只是想把這個給你而已。”
陳昭伸手接過,用裹得跟粽子一樣的手把禮品盒掰開。
“項鍊?”
魏清歡點點頭。又見陳昭略顯蒼白的面頰一下泛了紅暈,忙解釋道:“剛才在公司去工作室看了看,堆放了好些上次生日時候粉絲寄過來的禮物。這個挺好看的,反正我也不缺,送給你了。”
陳昭的耳朵有選擇性遮蔽功能,只聽到了“送給你”三個字。便高高興興地把細窄的銀鏈子從絲絨盒中小心地拿出來,放在手心驚歎地看了半天。
“姐姐,幫我戴上好嗎。”
沒有一點兒懇求的語氣。魏清歡見她高興,便勉為其難地從她手中拎起鏈子,讓陳昭背過身去,為她在脖子上扣上這條項鍊。
魏清歡的眼光不錯,這條鏈子很適合陳昭。倒不是之前半帶著捉弄的軟萌少女風,銀鏈墜兒做成了圓滑的豌豆模樣,上面鑲著一粒璀璨的碎鑽,在燈光之下熠熠灼灼,倒也不打眼,只是映襯得陳昭氣質卓然。
“謝謝姐姐。”陳昭摸著鏈子,笑得像朵太陽花。
好容易把吧檯邊上狼藉的一地都弄乾淨了,魏清歡端著重新熱好的飯菜從廚房走出來。
明明只是把飯菜放進微波爐轉了幾分鐘,魏清歡這矯情的女人還穿上了圍裙。只是她穿著圍裙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特別是還挽了長髮,在腦後梳成一個低低的馬尾,微垂的眉眼之間有股婉約的氣息。饒是唇上仍舊塗著濃豔的口紅,卻絲毫不能掩蓋她渾身的賢惠氣息。尤其是落到陳昭眼裡,魏清歡簡直快要自帶光圈兒了。
“看什麼?”魏清歡把空碗放到陳昭面前,又想到她手受傷了,便替她盛了滿滿一碗飯。
“姐姐超好看。”陳昭眯著眼睛笑得特痴漢。
魏清歡不動聲色,可音調卻不自覺地上揚。“少來,快點吃飯。”
被劃傷的是右手,陳昭左手使不來筷子,幸好魏清歡早已想到,貼心地把勺子放到她手裡。只是陳昭拿著勺子笨拙吃飯的樣子,便更像個學齡期兒童了。勺子不好使,舀青菜的時候撥了半天撥不到一根菜葉子。魏清歡默默地看著她努力撥青菜,最終看不下去了,幫她夾了些放到碗裡。
“肚子……還疼嗎?”
陳昭正扒著飯,抬起眼睛快速看了看魏清歡,忽然反應過來她指的是那個,忙說:“不疼了。”
“看你氣色還是不太好。”
“是嗎?”陳昭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然後把一粒米飯黏到了臉上,還渾然不覺。
“以後小心點,別老磕著絆著。生病了受傷了,大方地吃藥治病,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不過話說回來,你也真是夠多災多難的……”沒說完,魏清歡瞥了眼陳昭,看到她臉上的那顆飯粒了,便忽然正經不下去了,“噗嗤”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陳昭一臉茫然。
魏清歡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魏清歡的本意是,示意陳昭她的唇角黏了粒米飯。誰知陳昭竟然繼續傻兮兮地望著她,然後不解地起身,湊到魏清歡邊上,用手指幫她擦了擦她剛才指的那個地方。不僅如此,不知是刻意還是不經意,陳昭的手指還帶著拂過了魏清歡的唇。
柔軟的溫度令人悸動,魏清歡不禁愣了。筷子沒握穩,掉了一根。
“姐姐,你這兒沒黏著東西啊。”陳昭一邊說著,一邊又重新蹭了一遍。
魏清歡扣了陳昭的下巴,瞪著她說:“夠了啊,故意的吧?”
陳昭張了張口,也沒有狡辯,原本天真無邪的表情一轉,望著魏清歡的眼眸中多了絲笑意,像一隻偷腥成功的貓。她坐回原處,把臉上的飯粒取下來,嘆口氣:“還以為你會幫我拿下來。”又幫魏清歡撿了筷子,把多出來的一雙遞給她,“你剛剛緊張了嗎?”
魏清歡淡定地接過筷子,繼續吃飯。“沒有的事。”
明明有。
陳昭撇了撇嘴,心知肚明。
剛才coral打電話過來,已經把和魏清歡所說的事對陳昭都講了一遍。只是陳昭對著魏清歡,她卻裝著若無其事,她在等著魏清歡對她開口。她想看看,魏清歡究竟把她放在什麼位置,把她當作了什麼人。她也想知道,魏清歡究竟會不會為此而有一絲踟躇糾結。
陳昭很能沉得住氣。她明白有時候著急並不能把事情朝著好的方向變化,越急、越害怕的時候,越應該屏息而行。
她迫切地想在魏清歡的臉上找到一絲猶豫,可魏清歡卻好像對此事全然不知。像往常一般洗了澡,施施然穿著輕薄的睡衣穿行在屋內,然後幫陳昭收拾了旁邊的一個客房,之後便不再贅言,道了晚安後關上了房門。
陳昭抱著魏清歡為她放在床邊的抱枕,忽然想到,或許姐姐這樣做不過是她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罷了。那麼魏清歡便是不會把陳昭推出去籤給朔英的了,若她準備答應,那麼今晚是必然會知會陳昭,畢竟這事關陳昭的前程,這點陳昭還是信任魏清歡的。況且魏清歡甚至連一點要提到的意思都沒有,彷彿剛才和coral談論的一切都和陳昭沒有關係。
是了,剛才陳昭多長了個心眼,還問了coral朔英給出的條件。不過是給魏清歡作為中間人的一點錢罷了,雖然陳昭沒什麼錢的概念,可她也知道魏清歡不會因為一點錢而動心。
或許吧。
可是誰又說得準呢?魏清歡從來沒有給過她一個確定的說法,甚至對陳昭滿腔相傾的感情都避而不及。算她現在不說,陳昭又哪來的勇氣拍著胸脯打包票?
陳昭的心在兩頭不停地搖擺,每每倒像一邊都像一支即將折斷的秒針,帶著微微的顫抖。
其實她可以接受走上這條路的,和魏清歡並肩站在一起,可以做她遮風擋雨的□□,而不是躲在她身後對這個世界永遠戰戰兢兢。甚至,作為一個客觀冷靜的局外人,她無疑應該滿懷興奮地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對於許多出不了頭的小明星,朔英到底還算是業界造星的名聲擔當。
陳昭只是想知道魏清歡的態度。
若她能表現出關懷和在乎,算把陳昭利用了,當作交易品一般賣給了朔英,陳昭也是歡喜的。
興許姐姐現在也失眠了吧?也像她一般在兩個選擇之間彷徨猶豫吧。這個房間窗簾的遮光效果一般,夜涼如水,饒是開著空調,陳昭還是覺得渾身發冷。
而另一邊,臨近零時的時候,日昇酒店的門口出現一個戴著口罩和墨鏡的女人。微黃的長髮,一件厚實的羽絨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她走得很快,一晃便走進了自動門,這會兒大廳沒什麼人,她便徑直走進了電梯。
房號1。
她在這個描金的房號之前徘徊了一會兒,終於摘了口罩和墨鏡,從鏈條包中取出一枚化妝鏡,在發白的唇上塗上了飽滿的正紅。唇形勾勒完整,眼角微微上挑,整個人便頓時嫵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