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明明是笑眯眯的, 卻生生透出一股不要命的狠勁兒。
張衙內被鎮住了,狠話都沒敢放就走了,直到離開很遠才罵罵咧咧找場子。
小廝在旁邊煽風點火, “郎君,您真打算把滿庭芳賣給他?”
“賣?他想得美!”張衙內啐了一口,“他不是跟姓虞的那賤人有一腿嗎,我要讓他親眼看著, 他的心上人怎麼在小年夜被又醜又色的老男人糟蹋!”
“您就不怕他鬧出什麼事?”
張衙內一笑, “我還真怕他不敢鬧。”
小廝不解, “這是何意?”
張衙內譏諷道:“聽說燕郡王看他看得挺緊,要是真鬧出點什麼, 燕郡王能容他?等著他倆鬧翻了,燕郡王不再護著他……哼!”
原來是挑撥離間、借刀殺人!
小廝豎起大拇指, 厲害還是自家主子厲害。
張衙內揉了揉被司南踩疼的肩膀, 眼中閃過一抹狠色。
雖說暫時嚇住了張衙內,司南還是不放心,去郡王府借了幾個人。
唐玄的人都是從西北軍退下來的, 混進滿庭芳保護幾個小娘子綽綽有餘。
唐玄下了衙,直接來了司家小院, 進門就瞧見司南守著一籠白饅頭,正拿筷子戳呢。
“新式餑餑嗎?”唐玄拿到手裡,捏了捏。
“對, 模擬版馬蜂窩,鬆軟多孔, 孔裡還能加蜂蜜, 要不要試試?”
唐玄往桌上掃了一圈, “蜂蜜在哪兒?”
不僅沒蜂蜜, 連菜都沒有,只有一碟醃蘿蔔條。
司南半點不慌,利落地夾了根蘿蔔條,插到“蜂窩孔”裡,“餑餑鹹菜,人人都愛。來,嘗一口。”
唐玄抿著笑,咬了一下。
“給面兒。”司南咧開嘴,就著他咬下的缺口也咬了一口。
完了還求評價:“你覺得這蘿蔔條好吃不?我費了老大勁,精心為你醃的,你看,還是粉紅色的——醃個蘿蔔條都是愛你的顏色!”
唐玄笑笑,“怎麼做到的?”
司南:“你留個言,留個言我就告訴你。”
唐玄從他懷裡掏出小本本,留了個言。
司南看了一眼,頓時樂了。
笑嘻嘻地湊到他耳邊,告訴他粉紅蘿蔔條的做法。
唐玄勾著唇,夾起來吃了一根。
司南也把小本本收到胸兜裡,還拍了拍。
蜂窩餑餑掰開,一人一半,孔裡插滿了蘿蔔條,咬一口,那酸爽。
倆人就這麼酸酸爽爽地吃完了簡單又虐狗的晚飯。
今天孩子們一個都不在家,只有兩個老父親窩在暖烘烘的炕上,為所欲為。
自從上次鑽過一個被窩,唐玄就上癮了,特意讓於大娘縫了條雙人蓋的大被子,還特意叮囑:“被角絮厚些,南哥兒愛蹬被子。”
於大娘是紅著臉縫完的。
不僅被角絮得厚厚的,還細心地縫上八個小小的“喜”字。
郡王大人滿意,三言兩語就把小饅頭和小茄子忽悠去了崔家寨,只留下司南跟他一起鑽被窩。
司南大大方方地脫了衣裳,大大方方地貼到他懷裡,涼手涼腳往他身上貼。
唐玄捉住他亂摸的手,攥了攥,“今天打人了?可傷了手?”
“沒用手,拿腳踹的。”
“哪只?”
司南翹起右腿,壞心眼地往他肚子上蹭了蹭。
唐玄毫不客氣,直接抓起來,架到肩上。
這曖昧又酸爽的姿勢……
扯著那啥了。
司南肩膀不由地往後仰著,腰線彎出一個性感的弧度,哀哀求饒:“不成,不成啊,筋、筋疼……”
唐玄不僅沒松,反而向下壓了壓,額頭相抵,大手按在腳踝,順著筋骨一路摸過去,“捏捏就不疼了。”
司南快哭了,“哥,手下留腿啊,老了,禁不住。”
唐玄笑,貼著他的耳朵,“叫什麼?”
“哥。”
“再叫一聲。”
“哥、哥、哥,三聲了,請釋放您手中的‘腿質’!”
唐玄啃了啃他的耳朵尖,“不放。”
“唐玄!”司南猛地用力,跟唐玄換了位置,腿依舊在他肩上,由“架”變成了“壓”。
司南扯起他一條腿,同樣架在自己肩上,倆人的姿勢突然變得非常詭異……
噗——
司南笑倒在唐玄身上。
唐玄拉過被子,把人裹住。
司南一邊笑一邊在被子裡打滾,無數次逃離唐玄的懷抱,又被捉回去。
司南還挺不滿意,“這麼大被子,幹嘛非要黏在一起?”
唐玄……突然後悔把被子做大了。
鬧騰得一身汗,終於老實了。
司南腦袋枕在唐玄胸口,身子扭來扭去,一會兒疊成一個“一”字,一會兒拼成一個“人”字。
唐玄規規矩矩躺著,任他鬧。
手始終沒離被角,時刻守著不讓他著涼。
司南跟他說起了白天的事,越說越激動,反正沒別人,乾脆罵了起來,罵調戲蝶戀花的那個“老樹皮”,罵滿庭芳的牆頭草,罵得最多的還是張衙內。
“你說他是不是有病?記恨我就來搞火鍋店啊,折騰滿庭芳算怎麼回事?”
唐玄:“嗯。”
司南皺皺臉,“嗯?只是嗯嗎?不覺得那個人渣很混蛋嗎?不敢跟老子正面剛,拿小娘子做筏子算什麼男人!”
“這是聰明的做法。”唐玄冷靜道,“火鍋店有我在,他不敢造次。”
司南翻了個身,不滿地盯著他,“聽你這意思,要站那孫子?”
唐玄把他壓回懷裡,摸摸頭,“滿庭芳是張升從白夜手裡買的,他要改變賺錢路子無可厚非。他是算準了,只要沒傷到你,我不會管。”
“你真不會管嗎?眼睜睜看著那些清白女子被他糟蹋?”
“與你無關的事,與我也無關。”
司南怔住了。
他知道,唐玄的想法才是“人之常情”。
偌大的汴京城,悲慘的事太多,無可奈何的事也太多,各人有各人的命數,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管不過來的。
“如果我想讓你管呢?”司南執著地問。
“我會管。”唐玄道。
司南也不清楚,這是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不過,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從來不懷疑唐玄的正直和忠義,他會關心水災、鹽務、邊境安寧,會關心天下民生,會護好身邊的人,卻不會把心思放到幾個陌生女子的命運上。
倘若他開口,唐玄一定會完美地解決這件事。但是,以後呢?行首們今後的安危誰來護佑?
——能真正心疼女人的,還得是女人。
司南想到一個人。
如果她肯出手,別說張衙內,張衙內他爹都得跪著賠笑臉!
然而,人情不是要來的,必須得有拿得出手的東西,讓人家樂意出手。
……
司南想了一夜。
第二天早早起來,飯都沒做就去了滿庭芳。還是唐玄買了油餅和豆漿,追了他兩條街,哄著喂著才吃了。
樓裡的氣氛不大好。
二樓往上突然多了十餘個打手,顯然,張衙內又在憋什麼壞水。
有唐玄的人守著,司南半點不慌,大搖大擺進了虞美人的房間。
蝶戀花也在。
昨天鬧了一場,姐妹兩個原本十分忐忑,剪刀都壓在枕頭底下了,卻一夜相安無事。
“是你做了什麼吧?”蝶戀花扯了扯司南的袖子。
司南笑笑,“瞧著張生在樓裡的佈置,大概是防著你們逃跑。他八成不敢再刺激你們,至少花魁大賽之前能安生幾日。”
“萬一我高估了他,也不怕。”他指了指房頂,又指了指窗外,“郡王的人換班輪守,沒人能傷得了你們。”
虞美人長長地舒了口氣,屈膝一拜,“多謝南哥兒。”
司南擺擺手,慚愧道:“說到底是我連累了你們,那張衙內本就是衝我來的。”
蝶戀花卻道:“不,就算沒張衙內,也會有李衙內、趙衙內,白夜本來就沒安好心,故意把我們往火炕裡推。”
司南還是端正了身形,衝兩人揖了一禮,算是賠禮道歉了。
兩位行首卻不肯受,側身躲開了,反向他還了半禮。
司南搖搖頭,不再糾結這個,轉而說起了盤算好的計劃:“有些冒險,也不一定能成,要不要試試你們可以商量商量。”
“不用商量,就按南哥兒說的來。”虞美人向來輕聲慢語,這時候卻異常堅定,“哪怕有一絲一毫的機會躲過這一劫,我們便會全力以赴。”
蝶戀花重重點頭,“對,我聽虞姐姐的。哪怕去火鍋店端盤子洗碗,我也不幹那用身子伺候人的勾當!”
司南笑笑,攤開卷軸,“那就從明日起開始訓練,我先說一下規則。”
兩位行首忙端正了神色,幾乎是用全身的力氣在聽。
她們的命運,已然押在這一戰了。
***
臘月二十三,是民間常說的“小年”。
從這天開如,官員休沐,書院放假,戲班封箱,大街上一下子熱鬧起來,年味兒突然就濃了。
滿庭芳搞了個大事件。
早在三天前,張衙內就僱了吹打班子,敲鑼打鼓滿大街宣傳,聲稱要舉辦“花魁大賽”,選出來的前三甲就地“選婿”,價高者得。
對於普通百姓而言,這個訊息不亞於進士張榜,全城都沸騰了。
那可是滿庭芳!
多少文人雅士會聚之地!
虞美人和蝶戀花,一清雅,一豔麗,一擅樂器,一擅歌舞,是多少五陵少年悄悄仰慕、花季少女偷偷效仿的物件!
居然、居然像物件一樣任由叫價!
有可惜的,就有期待的。
尤其是那些兜裡揣著幾串大錢的富商紈絝們,每每有這樣的“盛事”,必得爭上一爭。若爭成了,那就是大大的臉面。
張衙內下足了本錢,搭好了臺子,給行首們塞了一套套暴露的衣裙,就等著華燈初上,鑼鼓敲響。
他已經誇下海口,今日若不能賺出萬貫資財,就不姓張!
剛過了晌午,天還亮著,燈還沒燃,臺子邊就圍了不少人。
小廝腆著臉拍馬屁:“幸虧郎君有先見之明,租下這處宅院,瞧著勁頭,咱們樓裡還真裝不下!”
張衙內哼笑:“用得著租嗎?那劉衡經營著官家酒坊,欠了百貫錢不止,若不是我在叔公跟前替他說話,他能拖到現在?”
“是是是,還是咱家大人有本事,全國的鹽鐵茶酒都歸他管。”小廝轉了轉眼珠,低聲道,“小的倒是聽說,近來大人想買處宅院,最好是寬敞些,離著上朝近的。”
“早該如此!你瞧瞧滿朝堂,像他那樣兩袖清風的官員有幾個?”
張衙內翹著二郎腿,眼珠賊兮兮往庭院中掃了一圈,“你瞧瞧,這處怎麼樣?你說,我要找劉衡將其買下,他肯不肯答應?”
“郎君開口,他敢說個‘不’字?”
張衙內得意一笑,“就這麼定了。”
時辰快到了,客人差不多坐齊了,正要派人去催,便見幾輛華麗的馬車不緊不慢駛進來。
“哪裡來的不長眼的,敢闖老子的場子?”張衙內剛要耍橫罵人,一見車角懸著的燈籠,差點跪了。
兗國公主!
永安縣主!
京兆郡君!
這仨姑奶奶怎麼來了?!
張衙內可沒有那麼大臉,覺得這三位貴人是來給自己捧場的。以前兩位慣有的風評,不把他的美人搶走都是好的!
再不情願,也得賠著笑上前見禮。
剛彎下腰,便見旁邊插過來一個人。
張衙內臉一黑。
司南笑了,“滔滔姐來啦?”
“帖子送了一封又一封,就差八抬大轎抬我了,我若不來,你還不得躲牆角哭去?”高滔滔鳳眸微揚,嘴角含笑,儼然一個高貴的女王。
司南笑嘻嘻,“哪能呢?牆角多寒磣,我一準兒鑽被窩。”
“出息的你!”高滔滔戳戳他腦門,熟稔又親近。
司南笑著,又向兗國公主見了禮。
兗國公主對他滿心好奇,真想知道他是不是會仙法,怎麼哄得滿朝文武都愛他!
看得久了,趙靈犀不滿了,大大咧咧擋到兗國公主前面,把司南胳膊一抱,一口一個“俊俊哥”。
司南笑著,一邊走一邊跟另外兩位說起了這樁典故,逗得兩位貴人笑意不減。
張衙內眼睜睜看著他們走了……
走了……
走去了“花魁臺”旁邊那個荷花池。
池子很大,足夠在上面打場馬球,許是為了冬日賞雪、夏日觀荷,池中搭著九曲橋,橋間連著數個八角亭。
如今天氣冷,亭中燃著炭火,掛著暖帳,居然還有水靈靈的牡丹花!
司南笑著介紹:“這是宅子的主人親往洛陽尋來的,原本種在暖房裡,花農用炭燻開了。原想著過年裝點屋子,聽說貴人們要來,衡叔便獻了出來。”
三位都挺滿意,當即賞了劉衡不少好東西。尤其是兗國公主和趙靈犀,倆人比著勁,一個比一個要面子。
劉衡妻子帶著長女過來謝恩,高滔滔拉著小娘子說了好幾句話,臨了還把腕上的鐲子給了她。
娘倆興奮又惶恐,連連道謝。
司南挺為她們高興,單憑那個鐲子,將來小娘子都不用愁嫁。
說起來,劉衡借他這處地方,是冒著得罪張衙內的風險。
司南心裡感激,便想著儘可能報答。
再說張衙內那邊。
瞧著亭中有說有笑,越發不明白司南要整什麼么蛾子。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了。
滿庭芳的管事跌跌撞撞跑出來,頂著一張大豬頭,說話都不利索了:“東、東家,不好了,那些小賤人不肯聽話,要搞亂子!”
張衙內一腳踢翻他,“還用你說?老子已經看見了!”
虞美人和蝶戀花為首,三十多位歌舞伎,輕薄的衣裙沒穿,豔麗的妝容沒抹,反倒穿著男裝,梳著高髻,粉黛未施,昂首挺胸,大步走來。
她們兩側站著幾個人高馬大的護衛,誰敢上前去攔,一律揍翻。
司南躬了躬身,笑眯眯道:“三位美麗的女士,請允許我們新成立的‘滿庭芳女子冰球隊’,為您獻上精彩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