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榜題的喜訊傳來後, 溫意初算是在這一帶出了,十裡八鄉的百姓都要趕過來看看狀元,沾沾喜氣。容與被觀猴似的欣賞敬謝不敏, 翌日就啟程前往京城。
他走那日,整個嶽西鎮的百姓都來相送,小蘿蔔頭們依依不捨,哭得眼圈紅紅。
小虎問:“溫哥哥, 我們以後還能再見到你嗎?”
容與隨口回答:“你們也考個狀元, 就能來京城見我了。”
小蘿蔔頭們:“……”
這一刻,他們齊齊發誓,一定要好好學習,多多用功, 日後和溫哥哥朝為官,抬頭不見低頭見。
古車馬很慢,路途遙遠,從嶽西鎮到京城, 路上得花幾個月。溫意初之前進京趕考, 一路風餐露宿,萬分艱辛。容與卻和晏昭一遊山玩水, 極為悠閒。
他們從未肩肩走在古時民間熱鬧的街上,觀萬家燈火, 看盛世繁華。容與愛吃愛玩,晏昭就顯出身形, 跟在他身後付錢提東西, 容與想要什麼都給他買。旁人見了,以為是寵溺自家弟弟的兄長,陪著弟弟出街玩耍。
旁人卻見不到, 夜晚關起門來,點著昏黃燭火的客棧裡,那兄長是怎樣人扣在榻上親吻,十指交纏,難解難分。
每每正要寬衣解帶,卻又思及凡人遭不住寒,強行忍耐,最終敢抱著人就一晚。
如此走過長街,走過春秋。
眼見快到京城地界,容與來這個世界已有半年。
越是臨近京城,容與興致就越不高。
他喜歡自在逍遙的日子,京城這地方太束縛人了。
晏昭察覺到心上人日漸煩躁,某夜在客棧裡人哄睡,自己卻去了別的地方。
他入了帝王的夢。
皇宮裡住著天子,有龍氣守護,等閒妖邪不可侵犯。別說入這位九五之尊的夢,尋常鬼怪連天子寢宮都無踏入半步。
可晏昭入皇帝的夢輕而易舉,如入無人之境。
當晚,寢宮中的年輕帝王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一條五爪金龍裹著金光奔來,化為一身著黃袍,頭戴冕旒的男子。男子面容被金光籠罩,看不真切,通身威儀卻不可掩蓋。
仁帝問:“你是何人?怎能著龍袍?”
金光答:“朕是你祖宗。”
仁帝:“……”
他剛想說放肆,忽然轉念一想,面色大變:“您是皇祖父?”
晏昭面不改色地應下:“嗯。”
管他是祖父曾祖父,能讓子孫聽話就行。
仁帝連忙跪下:“皇祖父託夢於孫兒,可是有何指示?”
“朕本為紫微帝星下凡歷練,駕崩後迴歸仙班,在天庭有一至交好友,乃文昌星。”晏昭隨口胡謅,“文昌星君今受命於天,下凡輔佐於你,所託生之人正是新晉狀元溫意初。雖為人臣,該為君下。然他是你皇祖父的朋友,便也是你的長輩,更是神仙下凡功德無量。該當如何,你可懂得?”
仁帝捏了把汗:“懂,懂得……”
他倒是記得溫意初,文章做得極好,他初看時便讚不絕口,欽點為狀元。本當是個可造之材,誰知竟然還有這樣一層身份,文昌星下凡,還和皇祖父在天上的身份是朋友……
仁帝弱弱地問:“皇祖父是要叫孫兒禪位於他嗎?”
晏昭:“……朕不是這個意思。朕是讓你知點禮數。”
仁帝連忙點頭:“明白!”
“以此物為證。”晏昭攤開手心,展出一根沉甸甸的金條。
仁帝一懵,不明白拿個金條是要證明什麼,他國庫裡也不缺金條啊?
可他來不及疑問說出口,皇祖父就化龍而去。
“皇祖父!”仁帝猛地驚醒,從夢中喊出聲。
幾宮女聽到動靜,連忙掀開簾幔:“官家?”
仁帝看了眼周遭,是在自己的寢宮,方才所見,是個夢。
怎麼會突然夢到駕鶴西去多年的皇祖父,還夢到什麼……新科狀元溫意初?
“無妨,都退下。”仁帝擺了擺手。
宮女們面面相覷:“是。”
等簾幔重新放下,仁帝想躺回去繼續睡,就發被窩裡有個硌人的東西。
他摸出來一看,竟是一根金燦燦的金條。
仁帝望著金條發怔。
他明白了……金條是為了證明,夢中的一切不是個夢。
晏昭完成任務,就回到客棧,摟著容與繼續睡。
當朝皇帝不是孩子們想象的不怒自威,反而相當儒雅隨和。他好讀,孝祖先,信鬼神,拿這一套去忽悠準沒錯。
冒充人家的祖宗是有點不住,但晏昭也不可能讓驕傲的容與別人俯首稱臣。不光容與受不了,他也受不了。至於什麼神仙下凡,都是他胡編亂造。這年頭當個皇帝必須是紫薇星,當個大臣怎麼也得文曲星文昌星……反正都是往臉上貼金。
不過還真給他誤打誤撞說了。溫意初身為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確實是文昌星本星。
晏昭託個夢就回來,耽誤片刻功夫。回來見容與還在榻上睡著,不想吵醒他,就輕手輕腳地爬上來。
容與冷不丁地問:“你剛才去哪兒了?”
他沒睜眼,聲音卻很清明,顯然是醒來一段時間了。
晏昭動作一頓,繼續鑽進被窩把人抱進懷裡:“出去隨便吹了吹風。你怎麼醒了?”
都成鬼了還吹什麼風?這理由也太敷衍。
“你不在,我怎麼睡得著。”容與半開著眼眸望他。
晏昭眼神一軟:“以後不會在你睡覺的時候離開你。”
容與翻身背他:“呵。”
這一個音節聽得晏昭頭皮發麻,於是採用最簡單粗暴的手段——把人翻過來親他。
容與從不拒絕,要命得很。
這回也是,容與很快被親得軟了身,也沒追問晏昭剛才到底去哪兒了。
去朝廷報那天,大殿旁文武百官齊齊列陣,龍椅之上九五之尊正襟危坐。殿中站著今年的狀元、榜眼、探花,活像被三堂會審。
相比較努力挺著身板,卻依然戰戰兢兢汗流不止的榜眼和探花,容與身姿挺拔,模樣疏狂,是裡的那般風流跌宕的少年郎。
大臣們暗暗點頭,覺得今年的狀元看著確實不凡。
榜眼和探花站定,便跪下行禮,齊聲參見官家。容與直直站著,反應慢半拍似的。
事實上他也壓根不打算彎一下膝蓋,甚至想好了關節僵硬難以做出屈膝這種高難度動作的扯淡理由……別人信不信他不管,真鬧掰了大不了不做任務。
容與能在忍受範圍裡遵循原主的意願,可魔王就是魔王,永遠不會把別人看得比自己還重要。
大臣們見他沒跪,心這狀元郎到底太過年輕,該不會見了官家被嚇傻了吧?官家面前,怎可失禮。
誰知官家無怪罪,甚至激動地站起來:“快,為溫愛卿賜,不,搬一把椅子!”
仁帝連“賜座”這個詞都不敢說出來,這畢竟是上級下級的賞賜,怕有冒犯。要不是太過驚世駭俗,他可能都想把自己的龍椅讓給容與坐。
文武百官一愣,不明白官家為何如此失態。
仁帝緊張極了。你們懂什麼?這可是皇祖父的朋友,天上的文昌星君!
仁帝也是少年君王,正是要大展宏圖,治國理政的時候,時也神仙之深信不疑,更長輩尊敬有加。有那個夢做指使,豈敢容與擺皇帝譜。
這滿朝文武幾乎都上了年紀,榜眼和探花也都年過而立。仁帝比溫意初大幾歲,人最年紀相仿,又有樣的才能與抱負。在正確世界線中,這是君臣,也如摯友,如手足。
可在一個夢,容與直接提了輩分,被仁帝當成爺爺輩看待。
其實也不礙事。容與脫離世界後,仁帝和溫意初還是會按正常模式相處的。
奈何在是容與,皇帝也得當孫子。
容與皇帝的態度也有詫異,坐下來的動作倒是流暢自如。仁帝他態度格外熱切,熱切中夾雜著一絲微妙的尊敬……
當然,也不乏當堂考核,詢問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治國策論。
容與全程宛如聽天……不,天他反而聽得懂,這些他是真不明白。
好在有晏昭幫忙。除了容與,誰也看不見大殿中還多出一位侃侃而談的大學士。
晏昭幾乎不假思索地解答出仁帝的每一個提問,容與當一個毫無靈魂的復讀機。仁帝和大臣們的眼睛越來越亮,越來越欽佩。
樣聽得認真的,還有魂燈裡的溫意初。
他寒窗苦讀十幾載,卻也是一次涉獵朝堂。朝堂樣是一門深奧的學問,他要學的還有很多。晏昭這些話,令他也受益匪淺。
等到結束,仁帝一個拍手稱妙:“說得好!”
他在徹底相信,溫先生真的是天上文昌星下凡了!
容與:其實不知自己在說什麼。
仁帝正是求賢若渴的時候,此刻分外激動,給容與封了個四品文官,准許他不用帝王行禮。此外還賜宅邸一座,黃金萬,良田千頃。
別看四品官不大,官場也得熬資歷。在場哪個大臣不是花幾十年慢慢爬上來的。尋常新人得從七品芝麻官做起,四品已是一步登天,起點極高。上來就封一品,其他大臣能當場造反。
不管別人怎麼羨慕嫉妒恨,容與都波瀾不驚,落在有些人眼裡,就是沉穩得當。年少便有如此才學心性,前途無量,未來可期。
殊不知別說一個四品官,就是仁帝當場把皇位讓給他,容與還嫌自降身份。
退朝後,容與還得穿著大紅狀元袍打馬遊街繞京,百姓夾圍觀。他最適合紅色,鮮衣怒馬,肆意風流,看得晏昭目光灼灼,心如火燎。
是晚間入住新宅,那意氣風發的狀元郎就改換一副面孔,衝著晏昭抱怨:“騎馬騎得我腿根都磨紅了,我就該坐轎,你騎馬穿紅袍來迎我。”
為了慶祝喜事,狀元府佈置得紅彤彤的,一間臥房搞得像是喜房。
容與坐在床榻上,晏昭半跪著幫他把靴子脫了,垂眼:“今日累了,就早些歇息。”
容與打量他:“那小皇帝我畢恭畢敬的,是你搞的鬼?”
晏昭說:“舉手之勞。”
容與沒有追問晏昭用的什麼方,總之他看到結果有效就夠了。
容與:“晏昭,你知人的四喜是什麼?”
“嗯?”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金榜題時。”
晏昭抬頭:“不是四喜麼?還有一喜呢?”
容與端詳他片刻,他拉上床,順手就紅色的簾幔放下來。
他解下自己的狀元袍,覆在冰涼的身上。
“還有,洞房花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