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工坊,永遠是火光閃耀,各種錘打聲音不斷,一派忙的景象。也正是因為有這一群忙的工匠,思明府的軍民用具,才得以源源不斷的供應。黃子琦知道,在土司轄區,這種工坊的工作,並不擔心會洩密,工匠幾乎都相當於是黃家私奴,而大明朝庭,錦衣衛和東廠,在這些土州府的滲透力有限。因為廣西一帶的土司們常常叛亂,作為對仍然保留的土司州府的一種妥協,明朝也不怎麼派錦衣衛和東廠,去監督土司府內部事務,最多隻在外部派駐一些監視人員。這既是表示朝庭對土司信任的一種姿態,其實也是朝庭對土司掌握的技術,不屑一顧,一種自大心理作祟。這種狀況,反而給了黃子琦以很大的便利性,讓他可以放開手腳,弄一些新奇古怪的玩意。
作為一個技術出身的人,黃子琦來到這裡之後,全身心的都投入到一些技術性工作上,政事雖然也處理,但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蔣宜明和黃世仁提出意見,他點個頭而已。今天下午他仍然在燒製各種土,已經拋棄了府城附近的那些粘土,而是讓人從更遠的山上,挖來不一樣的粘土,試著燒製。
蔣宜民對於在一群灰頭土臉的工匠中,尋找到自己的土司大人,已經有了方法了,那便是戴著口罩,身上蒙的土最多那個高個子。他明顯是有事,沒有遠遠地喊,而是直接走到工坊裡面,把黃子琦拉了出去。
“大人,你讓我找一些文化人,我這幾天先在思明府裡,找了幾個,已經讓他們來府衙了,要不你先去見見。思明府外的文化人,我得寫信讓朋友幫忙找尋,大明文化昌盛之地,在江西、浙江、應天一帶,廣西這邊文化並不昌盛。所以,如果大人想要找一些絕頂聰明的文化人,可能還得去那些地方尋覓才行。”蔣宜明很無奈,他自己因為家族原因,不能參加科舉,不過對大明的文化圈,還是很嚮往的。
黃子琦觀點卻有所不同,“所謂文化昌盛,也只是一種表面現象,孔子講,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為何江浙一帶文化昌盛,那是因為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這些地方大家不愁吃,不愁穿,社會安定,所以民眾有餘力則學文。我們思明府,其實有著讓大家不愁吃,不愁穿的條件,過去沒有開發好。等我們好好開發建設,讓大家都能吃飽穿暖,又不過度受內憂外患侵擾,老百姓從小送子女上學,他們也能成為絕頂聰明之人的。”
蔣宜明真是服了這個年輕的大人,年紀不大,可是總能說出一些他想都不敢想,可是又不得不認可,甚至驚羨的話,黃子琦這一番言論,讓他這個儒者聽了,頓覺境界比自己高上幾個臺階,不由得讚歎道,“大人高見,大人高見,確實如此,讓民眾倉廩實,他們自然知禮節,讓民眾衣食足,他們自然知榮辱。不奪農時,與民休息,他們有餘力,自然就會學文。若家家戶戶小兒女,在黃髮垂髫之時就學文,他們中間必能有許多出類拔萃之人。大人這一番言論,堪稱治世之聖言啊。”
“哪裡,哪裡,這其實是很簡單的道理,只不過,歷朝歷代,上自君王,下自官吏豪紳,或無心,或無力去做而已。我也是這樣說說,能不能做到還不知道呢。”黃子琦雖然越來越有一個土司的狀態,但對於思明府的前景,或者不如說對於自己到這個時代,這個地方來,究竟應該如何做,還是有些迷茫。只不過,接了土司的位置,本能地便想把這一方領土治理好。
蔣宜明卻認為,這時候應該表忠心了,“屬下願竭盡所能,輔佐大人。”
“哈哈,蔣先生你很能幹的,我的一些想法,加上蔣先生的實幹經驗,至少我們搞好這個思明府,應該問題不大。”黃子琦笑道。
眼看聊著聊著,就到了府衙外,蔣宜明看著滿身塵土的黃子琦,提醒道,“大人,要不先去後院,換上官服,再與這些士子見面?”
“啊,不用了,蔣先生,我就是要讓這些士子們看到,讀書不是一個人獨守寒窗,吟誦空話大話。我不贊成什麼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讀書應該與勞動、工作結合,應該首先追求實用,要知行合一。不懂百姓生活,不知百業艱辛,只會死讀書的人,我不想要。”黃子琦很認真地說道。
蔣宜明苦笑著點頭,領著他進到府衙側室會見賓客處,十幾個文士已經待在那裡,見蔣宜明走來,身邊還跟著個灰頭土臉的青年,便一個個滿臉疑惑地迎上來,向蔣宜明作揖道,“蔣先生,你回來了?莫非土司大人沒有空閒,今日不能來見我等?”在讀書人心目中,或許對土司未必很看得起,不過思明土司好歹也是一府之長,在級別上已經相當於中原正四品知府,他們也不敢怠慢。不過,他們可不會認為,這個滿身塵土的人,和土司有一毛錢關係。
誰知,蔣宜明卻指著灰頭土臉的黃子琦說道,“這位,便是土司大人,這一任的黃府君。”然後回身恭敬地和黃子琦說,“大人,這幾人,便是屬下命人招來的本府士子,你看你有什麼訓示。”
那剛迎上來的一位士子,尷尬地指著黃子琦,“你……您……土……土司……大人!”這樣形象的土司,實在有點驚世賅俗,也難怪他這般無禮。
黃子琦卻並不以為意,走到主位椅子上坐下,悠悠地說道,“諸位請座!”待眾人坐下後,眼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大多數人很瘦,出過天花(這是這幾天黃一苗傳染給他的觀察人的怪偏好),穿得不咋地,並沒有電視裡演的那種風流名士的感覺。眾人看自己的眼神,更多是奇怪,發懵,於是笑道,“眾位,不相信黃某便是土司?”
士子們雖然奇怪,但也不敢公開質疑啊,新土司他們沒見過,可是蔣宜明他們是知道的,蔣宜明是老土司的貼身幕僚,以智慧沉穩名震一方,他都對黃子琦這樣恭敬,那還假得了,一個個擺手,“不敢,不敢!”
“我剛從工坊回來,和蔣先生特地交待,就這樣來見見諸位。把諸位找來,是想諸位能和我一起,在思明府辦教育,修學堂,開民智。不過,我的為學理念,可能和諸位先前所學有所不同,我不主張死讀聖人書,皓首窮經,最終只能成為百無一用的書生。我主張學以致用,知行合一,我讀的書,不比大家少,今天我就是在做實驗,把我從書裡學到的,制水泥技術用到實踐中。不過,目前還沒摸到門路,估計是對水泥格得還不夠透徹,哈哈哈!”
黃子琦的隨和,讓眾人的疑慮少了很多,而且說出來的話,其實並不像身上的衣著表現得那麼“土”,尤其是知行合一,是大明朝唯一一個入祀孔廟的王陽明先生的話語,在明朝影響還是非常大的。黃子琦的提議,本也符合儒家教化生民的理念,眾人聽了之後,便紛紛抱拳,“願聽大人差遣!”
“哥,你在這時呢!”黃子琦還沒來得及安排事,這幾天在府中休息的黃一苗,卻一蹦一跳地出現在門口,一眼就認出灰頭土臉的黃子琦,興奮地喊道。然後也不待黃子琦吩咐,大大咧咧就走了進來,坐在一個空位上,饒有興趣地看著那一群人,“你們,讀書人?”
這比滿身土的土司,給大家帶來的震撼,還要厲害,哪有貴族人家的大家閨秀,如此大大咧咧的出現在男人們議事的場合的?不過,黃一苗稱黃子琦為哥,那就是土司家還未出嫁的大姑娘,一方土皇帝家的公主啊,大家心中再覺得不合適,也只能硬著頭皮,站起來欠身點頭答,“是!”
“噢,哥哥,你找這麼多讀書人,打算幹嘛啊?”黃一苗好奇地問。
“我打算在思明府辦教育啊,得讓孩子們讀書。辦教育,首先就得有人教書,有人管理啊!”
“啊,那也算我一個,我可是北……呃,北方高人之後,出自書香門第呢!”她本想說自己是北大高材生,但突然發現場景不對,便迅速改口,可憐的“高人”,又被拿來做幌子了。
這又讓一眾士子們,眼睛掉了一地,“這究竟是親妹妹啊,還是幹妹妹呢?”
黃子琦當然願意,便點頭稱是,“眾位,教育乃開啟民智之偉業,社會發展進步的根本。不過,我要的不是那種只會讀之乎者也的教育,而是到實踐中去,格物致之,能夠服務民生,造福百姓的教育。我要求學生不僅學,而且做,就像我這樣,身體力行。你們能做到不?”
“可是,大人,四書五經我們熟悉,格物之學,即使我們想教,也沒有教材啊。”其中一人說道。
“嘻嘻,教材你們不用擔心,我這裡有,就是需要抄出來付印。”黃一苗高興地笑道,“哥,我的電腦居然沒壞,嗯,我在裡面藏了許多書,包括從小學到高中的所有課本。這樣吧,你們每天輪安排幾人人,在我的電腦上抄書,先抄啟蒙教材,然後再抄別的書。”
“噢,電腦!”這是黃子琦興奮的聲音。
“啥,電腦?”這是一群人發懵的問話。
“你們就把它當做一本無所包的書就可以啦,哥你先安排,然後今天誰先跟我抄書,一天五個人輪班吧,不然真挺累得慌的。我有點擔心電腦會壞,快點把裡面的書抄出來,這樣也免得電腦壞了,浪費了資源。”說完,黃一苗便坐在那裡一邊喝水,一邊嚼起了花生。
“嗯,咱們這裡有十四個人,就按苗苗說的,每天派五個人,輪著幫她抄書。其他人,蔣先生你幫著安排,分頭把全府八到十六歲的小孩,不論男孩女孩,都統計一下,制定個教育計劃。然後,你們幾個人,在空餘時間,我不要你們去打鐵、燒土,不過你們要和那些匠人們一起交流,把他們做工匠的心得記錄整理,然後針對每一項技藝,用最通俗的白話,做出一些可傳授的文本來,嗯,如果你們會畫圖,最好能圖文並茂。”黃子琦並沒有想著徵求意見,這時代,這地方,他就是老大,只要安排事情就可以,這些在他治下的人,不敢不從,只是,需要對人好一點,“蔣先生,你看看,拿府裡的錢,給他們發工資,儘量解決諸位士子家裡的困難,讓大家可以安心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