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天氣溫暖潮溼,一開春,便有許多東西可以種。因為山塘正在修建中,大量坡地沒有辦法灌溉,便只能在這些坡地上,種植一些耐旱的作物了。好在從後世來的黃子琦,黃一苗很清楚,南方種植土豆、玉米之類的,產量很高,而且時間比較短。所以過完年後,黃子琦便和蔣宜明、盤金成等人商量,發動全府百姓,墾山地種土豆和玉米。
“只是,大人,決定種植容易,在哪裡種,地是誰的,種出來之後的糧要交多少賦稅,需要先弄清楚啊,不然大家心中沒底,都不敢動呢。”蔣宜明也知道,治理地方,以農為本,但是讓農民種地,不光是種什麼那麼簡單。
黃世仁也算起帳,“大人讓我們從府庫中出種子,還動用府中銀錢買種子,這地也是大人組織人開的,就應該是我們黃家的地呢。我們可以少收點租,賦稅按朝庭的標準定就好。”
唉,這個黃世仁和那個黃世仁雖然有很多不同,但地主階級的思維,卻是完全一樣的,多佔地,多收租,多進少出,扣門,沒眼光。黃子琦搖搖頭道,“二叔,別總想著多佔地,咱們是官,不是與民爭利的地主。一方百姓富裕了,咱們自然也就好了;如果一方百姓都吃不飽穿不暖,咱們佔的地越多,那就越危險,知道不?你不知道西北,中原一帶,闖賊為什麼鬧的厲害?殺牛羊,備酒漿,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這口號一喊,四方百姓雲集響應,所到之處,佔地越多的地主,被殺得越慘。”
黃世仁被嚇得一哆索,他還真沒關注過這事情。黃一苗卻笑道,“哥,你確定闖王現在就提出了這口號了,我咋覺得,這時候的闖王姓高,不姓李呢?”
“啊?!”黃子琦和蔣宜明,都一聲叫。黃子琦沒有說話,只是在心裡腹誹,這個坑哥的妹妹,咋不早告訴自己呢,害自己又說錯話。
蔣宜明卻真的是吃驚,高闖王他是知道的,在陝甘晉豫幾省鬧得厲害,即使廣西離這麼遠,也久聞大名了,“難道,還有個李闖王?”
這一問,倒把黃一苗弄尷尬了,只能在心中唸叨,穿越的人說話,好麻煩啊。思忖了好一會,只好又搬出那高人爺爺來,“爺爺曾算過一卦,不出幾年,便有李闖王現世,比那高闖王要厲害多了。爺爺甚至還算出,若大明沒有高人出,這李闖王可能就要葬送大明江山呢。”
“啊,這麼厲害,那不知高人可算出,這李闖王究竟身在何方,我們可趕緊奏明天子,把他找到,或關或殺,以消此難啊。”忠君愛國的蔣宜明,雖然已經被黃家兄妹灌輸了很多奇怪思想,但還是有時候忍不住替大明擔心。
“哈哈,蔣先生,這是天意,又豈是高人爺爺他能預料的。不過,這也不是咱們關心得了的事,我剛才提這個,就是想告訴你們,田多不一定是好事,百姓富足安寧,才是根本。我打算先和你們溝通,然後再去找盤叔他們談談,思明府雖然開墾了不少新地,但耕種確實如蔣先生所言,要有章法。蔣先生,你覺得,如果不分新老住戶,每人分五畝田地,任誰不能多佔,也不能隨意買賣,是否可讓大家安心耕種?”
“除了讓大家覺得田地是自己的,還要讓大家覺得種了地,負擔不會太重。租稅負擔,更為關鍵。那些難民新附,可分他們新開之地,前三年三十稅一,三年後十稅一;原思明府百姓,則穩定地按十稅一便可。只是,原來的住民,反而多為佃農,每家自有田地很少,若官府十稅一,加上地主收兩三成租,反而負擔很重了。”蔣宜明說道。
“所以,最關鍵的,是地主!只要有地主,就難免土地集中,讓普通百姓無地可種,種了也沒有多少自己的收成。從我們黃家自己開始,便將集中的土地退出去,其他地主,我們不強迫,可是等所有佃戶,都分到田地了,看誰還租種他們的地呢,這樣他們也得退出來吧。”後世的土地改革,黃子琦更熟悉一點,簡單地殺地主,逼人交出土地,容易激起民變,這也是中原人口稠密、土地集中嚴重的地區,不論國家想不想改革,最後都容易出問題的關鍵原因所在。但在這些邊疆地區,反而好辦一些,透過新開墾土地,做土地增量,暫時不動既得利益群體的土地,改革阻力反而小一些。
蔣宜明、袁承志聽了,都深吸一口氣,他們作為文化人,太清楚土地對於歷朝歷代的興衰存亡,意味著什麼了。可是,那麼多朝代,總難逃興亡定律,這卻不是他們思考得出答案的。這時聽得黃子琦這樣一說,兩人心中都大為震驚,要是這樣一來,人人都有土地,地主的地沒有人種,地又不能隨便買賣,那地主家,“啊,大人,地主家的地沒人種,他們勢必要撂荒啊。”蔣宜明突然思想在這個地方卡住了。
“哈哈,不能隨意買賣,不是完全不能買賣啊。地只能由官府買,官府賣,地主種不了的地,可以賣給官府,官府再視情況,分給無地農民。若還有多的地,則辦公營農場,由軍隊屯墾或僱農民租種,或者將由村屯集體決定如何處理,再按公營方式來分利益。”
“那這樣一來,官府始終會掌握很大一片土地,既可以公營方式種植各種東西,獲得收益,又可在人口增加時,將地分與無田農民,讓農民以糧代購緩慢支付購地費,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解決土地問題的辦法。”袁承志不由點頭道,“只是可惜,這法子,只能在思明府這樣的邊遠蠻荒地方實行,在中原卻斷難推行,要是中原一帶,也能這樣,大明又豈能出現如今之危局。”
“哈哈,剛才不是說了嗎?咱先不管大明,先把思明府的問題解決好了再說。”
蔣宜明也點頭道,“大人此議,乃長治久安之道。不過,還有一點,大人需要考慮,那就是農民如果糧食有富餘,該如何處?若放任農民買賣,則勢必糧價騰湧,且易導致糧食大量外流。若不讓買賣,農民除了糧食之外,又無其他產出,怎收得到銀錢,換取其他物件?”
黃子琦覺得,這蔣宜明在思明府,簡直太屈才了,這人在後世,那做個高官領導絕對沒問題啊,一樁樁一件件,想得透透徹徹。既然蔣宜明提出擔憂,黃子琦當然要回答,“蔣先生以為,農民糧食只能賣與官府,而官府收購之後,將糧食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為儲備糧,一部分作商品糧。儲備糧只儲不賣,以備危機時所需,商品糧則可讓商人向官府批購,再賣與千家萬戶。至於儲備糧和商品糧各佔多大比例,則由府中根據當年情況確定如何?”
一陣頭腦風暴,土地的問題差不多就有了方案,除了黃世仁不太高興,其他人都覺得很好。當蔣宜明將詳細方案擬出來,經黃子琦同意,向全府公佈的時候,不論原住民還是難民,都沸騰了,能分得土地,官府號召種什麼,農民們都願意。整個思明府各地村屯和山洞外,由此掀起了一陣丈量土地、栽種土豆玉米的浪潮。雖然大家還是只能以粥餬口,不過土司大人這不諦驚雷一般的決策,確實讓大家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當然,也有些人,在期待之後,卻有些發愁,比如盤金成,“唉,黃大人不但愛民如子,也特別關照我們,給我和芸兒你也各分了五畝地,可是爹爹我卻一直要操勞部眾的爭訟和日常管理,你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家,又怎種得了地。”
“哈哈,爹爹,黃大人早就想到這一點啦。他不是說了嗎,由民眾選舉的首領、頭人,若無法自己種地,可將地交給官府公營,官府給予一定租金,還給大家發什麼工……工資,嘻嘻,好奇怪的詞。黃大人給爹爹你定的工資,是一兩七錢銀子一月,加上我們兩個的地租出去,一年有兩石米,女兒我再治病行醫,收些報酬,咱們生活也能不錯呢。”盤夢芸笑著說道,黃子琦這個法案一出來,她也是大跌眼鏡,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土地還可以這麼來弄的。可是,細思之下,卻又覺得無限恐怖,這樣分地和管理,若能推行下去,農民們又豈會再鬧事啊,她確實無法想象,這是一個土司能夠想出來的辦法。據說,為了推行這個法令,黃子琦還把自家佔的近萬畝地,都賣給鄰近村民,而所得卻全都充入了思明府的公帳。現在,黃家核心三個人,一共也只有十五畝地,都租給了公營。所謂公營,卻是由官府派土兵屯墾,或讓那些俘虜屯墾。
“芸兒,說實話,爹真不敢想象,居然有人能想出這等解決土地問題的法子。更不敢想象,黃大人居然有那麼大魄力,把自家的田全都賣了。這也就是在人少地多,土司一言九鼎的土府,黃大人不論在家中還是在整個思明府,都有很高威望,若是在其他地方,這種做法肯定是行不通的。”盤金成和女兒想到一塊去了,不過他視野更寬一些,知道這種做法有他的局限性,不是什麼地方都可以效仿。“只是,思明府這麼一弄,其他州府,可就被置於炭火上烤了噢。”
“哼,烤就烤唄,我覺得這樣很好。你看那些地方,富者田連阡陌,窮者無立錐之地,而且富者又為富不仁,想方設法逃避官府賦稅,所有負擔卻又壓在窮者身上。他們不改,就等著那什麼闖……闖王,闖進他們那一帶,高喊殺牛羊,備酒漿,開了城門迎闖王,糾結貧苦流民,殺富戶,奪田地吧。”作為長期被壓迫,被歧視甚至驅逐的瑤人群體中的一員,盤夢芸從來都只同情窮苦人,對富人更多是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