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子琦率領軍隊,慢慢溯鬱江西上,返回思明府的時候,離開桂林府不多久,便坐上船,下湘江、出洞庭、入長江的黃一苗一行人,因為順流而下,卻已經到達了南京城外。
向上遙遙看見大河、遠山懷抱著南京城牆,一個繁華都會漸漸近了,黃一苗忍不住念著,“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歸帆去棹殘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芳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唸完,卻被盤夢芸抱著嘲笑了,“苗苗,你啊,也不念首更應景的詩詞,現在既不是秋天,也不在山上,怎麼聽著一首好詩,卻感覺很彆扭呢?”不過笑歸笑,當盤夢芸看著這樣一個巨大城池,橫臥在龍盤虎踞的山河之間時,也是被震撼了,兩隻眼睛看著前方,越看越是沉迷。
當然,和她一樣沉迷於眼前景色的,還有袁承志,一邊看景,一邊聽黃一苗念這首詞,唸完之後,他不由感慨,“雖然時令不對,不過也只有王相公這首詞,真正道盡金陵形勝和繁華變遷。也只有王相公這等經歷和胸襟,才能寫出如此豪壯悲愴的詞句來。只可惜,王相公立志變法強宋,最後卻落得金陵江邊獨釣。”
“哈哈,這也未必是壞事呢,生於大變將起之時,王相公雖然力排眾議,推行變法,可是許多基本的制度改不了,最頑固的保守勢力去不掉,失敗是必然的。好在前宋優待士大夫,若換作本朝,估計王相公可沒辦法江邊獨釣了,像他這等經歷,估計早就家破人亡,被掘墓鞭屍了。”她這是想起了跟隨老師,流浪在思明一帶的張同敞了。同為改革者,同樣是想扭轉國家的危機,張同敞的先祖張居正,最後卻落得身死名滅,遺體受辱,族人貶竄。所以啊,王相公激流勇退,能享‘屋繞灣溪竹繞山,溪山卻在白雲間。臨溪放杖依山坐,溪鳥山花共我閒’的逸趣,已經阿彌佗佛啦。”
“好啦,好啦,咱們還是別聊這些,徒然令人感傷,還是好好看景色吧。”盤夢芸是第一次接觸這樣的大都市,而且這種煙雨江南,壯闊山川,與思明府甚至整個廣西都完全不一樣,令她越看越是覺得胸襟開闊,心中震憾。
眾人在聊著的時候,名義上的思明府朝貢團領袖,實際上勞心勞力安排著眾人日常,勤勤懇懇地侍候著幾位年輕人的黃世仁,卻走過來問,“苗苗,聖女,南京城乃繁華之地,多有美景古蹟,要不我們便在此暫住幾日,你們遊玩盡興後,再行北上不遲。”
“好啊,好啊,我以前一直只聽人說過金陵繁華,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親臨此地,我現在就想快快上岸,去看玄武湖、去沐浴鐘山風雨、去棲霞寺祈福迎祥。”曾經只能在詩文中想象的情景,就在眼前,盤夢芸有些迫不及待了。
黃一苗卻說了一句讓大家大跌眼鏡的話,“嗯,還要去秦淮河,逛幾家青樓,喝幾杯花酒!”
黃世仁驚得,差點跌座在船甲板上,“苗苗,逛青樓,喝花酒,那,那是男子們才能做的事,你,你一個女兒家,這可,可使不得。”
盤夢芸也是瞪著兩隻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樣看著黃一苗,“是啊,苗苗,你一個女兒家,去青樓逛,那還不讓人笑掉大牙啊。”
袁承志和佘江,也是滿臉怪笑,看著黃一苗,這位大小姐,總是有許多讓人思維跟不上她節奏的主意,這次不知道她又要搞什麼鬼。
黃一苗被眾人看得,先是莫名其妙,隨即想起眾人為何有這樣怪異的表情,便跺跺腳說道,“你們想什麼呢?我又不是要去找姐兒風流快活,我去逛青樓,喝花酒,是有事情要做呢。”
盤夢芸卻抿嘴笑道,“苗苗,我可真想不出來,去青樓逛,能做些什麼其他的事情呢。”
黃一苗知道,不和他們說清楚,估計這就成了以後經常被他們笑的汙點了,氣一橫,走到船室中,取出幾個東西,“你們看,這香水,這玻璃小鏡,你們覺得,在哪裡最是好賣?”
“哦,原來,你是想去販賣香水和鏡子啊!”諸人這才有些恍然大悟,當然也更覺得這位大小姐,真是腦洞大開,居然會想到去青樓推銷東西。
“江南一帶,最是繁華富庶,女子們也最愛梳妝打扮。金陵的青樓楚館,也並非大家想象的那樣,只有骯髒汙穢。要說起來呢,江南最有才情藝氣的女子,倒多集中於青樓楚館之中。她們大多身世可憐,幼時即被人販賣青樓,教得各種技藝,又會梳妝打扮,所以令得士子才俊,趨之若鶩。而金陵名妓之妝扮,也便被民間女子效仿,往往髮型、服飾、言行舉止,總能引領一時之潮流。所以,我們把這些東西賣給青樓,就等於是讓青樓名妓,給我做廣告呢,還不需要額外掏廣告費。”
“難怪苗苗你收拾行裝時,竟收了那麼香水和鏡子,我當時還奇怪呢,咱們朝貢大禮,需要那麼多香水和鏡子嗎?敢情,你是準備在金陵大賣啊。”盤夢芸看著黃一苗,無奈地搖頭笑道。
“嗯,除了賣東西,還要找人。”
“找人?”幾人又不淡定了,異口同聲地問。你一個大美女去青樓賣東西,就已經令人腦子不夠用了,還要去青樓找人?
“對,一個我和哥哥,都特別想要找的人。”
盤夢芸一聽,就更不淡定了,“琦,琦哥要,要找一個青樓中人?”女人最敏感的,就是自己的男人,心心念念想著別的女人,所以一聽黃一苗說她和哥哥都想要找的人,盤夢芸不做他想,直接把黃一苗忽視了,認為是黃子琦要找的人。黃子琦一個大男人,在青樓中要找的,肯定是個女子吧,這是要做什麼呢。
連黃世仁臉上都有些掛不住,看著黃一苗說,“琦兒真說要找個青樓中人?這不是胡鬧嗎?”須知僮瑤兒女,與漢人不同,在未婚之時,固然可以自由奔放一些,一起唱山歌,約會做什麼,大家都不會有非議。可是一旦定下婚約,那就不一樣了,婚姻之約,對僮瑤兒女來說,是非常神聖的。
黃一苗一看形勢不對,拍了拍腦袋,心中後悔,自己咋忘了在盤夢芸面前,說這種事實在不好,急忙解釋道,“芸姐姐,二叔,你們誤會了,誤會了。我們要找的人,是當年爺爺曾經交待過的人。”關鍵時刻,只能又拿那個無所不能的“爺爺”來解釋了,“爺爺曾夜觀天象,說看得東北方向青粉之氣很盛,當是應在金陵、蘇松一帶,會出現一些奇女子。你們想啊,能令老天現異象的奇女子,該是多麼驚才絕豔之人啊。爺爺雲遊之前,曾說過,這些奇女子年歲尚小,還未長成,他推算過一兩個奇女子經歷,算得她們會一直呆在金陵,交待過我和哥哥,若有朝一日有機會來到金陵,可尋訪一下,莫令這等奇女子,身陷汙淖。”
好在這個神奇的“爺爺”,已經成為眾人心中神一般的人物,這樣解釋,盤夢芸也總算臉色好看了一些,不過還是有點酸意,“既是這等能幹天象的奇女子,確實應該尋訪,若是找到,與我等年齡相仿,琦哥娶了也好,我,我自知才貌俱屬下乘,也樂意琦哥尋得佳偶的。”
黃一苗卻知道這位姐姐性情,所以摟著她,毫不客氣地揭她的短,“芸姐姐,你好言不由衷噢,話都說得這麼不自然。哈哈,你不用擔心,哥哥是個重承諾,重感情的人,既然與你有了婚約,那肯定就是你了。別說芸姐姐花容月貌,才華橫溢,就算芸姐姐真是個醜八怪,哥哥也不會變心的。”
晌午時分,船行到秦淮河邊碼頭,眾人在莫愁湖邊尋了一個客棧住下,黃世仁持文書去南京禮部報備,黃一苗果然在佘江護衛下,攜著盤夢芸,先到一家服裝店,各購置了一套男裝,回客棧略略妝扮之後,兩女拉著袁承志,領著佘江和另外兩個護衛,向金陵城青樓名館最集中的舊院走去。
到了舊院,夜幕降臨,萬家燈火亮起,紅燈白瓦,絲竹悠揚,酬唱歡笑,黃一苗習以為常,盤夢芸、袁承志和佘江等人,卻感覺這一切,恍如換了世間,一個個左看右看,目不接。逛了好一會,盤夢芸似乎突然想起,這一路都是黃一苗走前面,他們跟在後面,可是感覺黃一苗非常熟悉,也沒跟誰問路,就這樣輕輕鬆鬆便走到了舊院,“苗苗,你以前來過這裡嗎?怎麼恁地熟悉?”
黃一苗是真的來過,作為一個愛到處旅遊的人,又怎麼可能會錯過南京這個歷史文化積澱深厚,自然風光又不錯的地方呢。她不但來過,還來過許多次,只是那都是在穿越前,南京老城雖然有一些變化,但核心的舊城區,變化並不大,貢院周圍,就是後世聞名天下的夫子廟景區,她已經熟得不能熟了。可是,這不好解釋啊,說自己以前來過,在盤夢芸他們想來,可不會認為她是來旅遊的,她們已經天然地將這裡等同於青樓楚館集中地了。所以,只好又搬出著名的“爺爺”來解釋,說爺爺曾經給她看過金陵地圖,她小時候好奇,便看了許多次,熟悉了這一帶的街道。
眾人拐過一處街角,卻見前方一華麗樓閣前聚了一堆人,不時傳來呼喊聲,擠過去一看,卻見一個年輕的高大男子,在呼喊聲中,被樓閣裡的武夫們,架起扔了出來。只是這男子卻身手靈敏,雖然被扔出來,但卻沒有摔倒,腳在地上一點,便輕輕站穩,衝裡大聲喊道,“唐妹妹,你別急,要堅持住,我一定想辦法來救你。”說著,也不顧眾人哂笑,拍拍衣袖便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