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黃袍道士
靈堂一側的陰影裡,那個人如同一具石像,他的聲音也好似是自石頭的縫隙裡擠出來的一樣,既沙啞,又生硬,他道:“可疑。”
他雖然只說了兩個字,“可疑”,但是這兩個字卻比一百個字,一千個字都會聽起來令人感到驚異。
他竟認為天心莊最忠誠的家丁李丁可疑,或許天心莊之內任何一個人都不會認為李丁是一個可疑的人,甚至鐵劍銀花方宇開若是活著,他也絕不會認為李丁有任何可疑之處。
這個奇怪的,好似石像一般的人,他雖然穿著一身與天心莊的家丁一模一樣的孝服,但是他絕不會是天心莊的人,因為天心莊從來沒有一個如此奇怪的人,天心莊的人也絕不會說出如此奇怪的話。
熊倜卻好似並不認為他所說的話有絲毫奇怪,而且他好像還很贊同這句話,這一句只有兩個字的話。
但他還是問那人道:“他何處可疑?”
那個奇怪的人又以沙啞的聲音道:“太完美。”
太完美?不錯,這個奇怪的人的確是說李丁“太完美”,李丁因為太完美,所以才令他覺得可疑。
這個推理聽起來很奇怪,就像是這個奇怪的人一樣奇怪,甚至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有些可笑,令人難以相信。
熊倜也並不認為這個推理有何奇怪,他倒認為這個推理很精闢,很精準,很有道理,因為他此刻正在連連點頭,點頭的意思便是同意,連連點頭的意思便是非常同意。
他接著道:“不錯,他表現得的確太完美,恰恰是他每一件事都做得太完美,所以他便不像是一個下人,而像是一個不平凡的人,一個不應該埋沒在天心莊這樣一個地方的人。”
那人也點了頭,他點頭的方式很特別,很生硬,只是微微一點,緊接著道:“他會是誰?”
熊倜道:“不知道,總之他絕不會是表面意義上的這個李丁,他定是一個既神秘,又有趣的人。”
那人道:“不錯。”
熊倜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他甚至也沒有動,像那個石像一般的人一樣一動不動,他此刻依舊沒有動,而是不緊不慢道:“所以你此刻便應該馬上離開天心莊。”
那人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但他此刻卻動了,他轉過了身,向著靈堂之後走去。
熊倜又道:“記住。”那人停下了腳步,熊倜接著道:“這件事多半是要你來完成的,因為我在明處,所以我們每個人只有依靠你來完成這整個事情。”
石像般的身影消失在靈堂之後,消失在陰影裡,熊倜知道,這個石像般的人此刻已自天心莊消失了,已去了他該去的地方。
這個奇怪的人會是誰?熊倜要他去完成的又是一件怎樣的事情?天心莊裡此刻只有熊倜一個人知道。
月光傾瀉而入,灑得遍地銀輝。
銀輝般的月光也灑在了熊倜的臉上,他的臉色原本已凝重異常,在月光的映照之下,此刻愈發地顯得肅然。
他緩緩的站起身,又緩緩地走到了供桌之前,再緩緩地拿起了供桌之上方宇開的靈牌,凝視了許久許久。不知他是否是在為方宇開的死而感到悲傷?也或者他是在感嘆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
鐵劍銀花方宇開前些日子還在與他開懷暢飲,談笑風生,那一副期盼著早日重振三江方氏鐵劍門的神情,還歷歷在目。
先禮後拳白若谷始終保持著文質彬彬的神態,甚至是他與熊倜拳腳相向的時候也不例外。熊倜與他不打不相識,兩人過招的情形,好似只是一轉眼之前的事情。
這兩個人都是不錯的朋友,至少熊倜與他們很談得來,在一起聊天,喝酒,都覺得很輕鬆,很愉快。
但這樣兩個不錯的朋友,此刻俱都已躺在了冰冷,生硬的棺材裡,他們兩個人的身體,此刻也俱都又冰冷,又僵硬。
人死如燈滅,死了的人是絕不會復活的。
一個有正常思維的人定然能夠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
熊倜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又為何要說出頭七回魂之夜,鐵劍銀花方宇開會活過來的話?難道他真的認識一個能夠通曉陰陽,未卜先知的得道高人,此人又真的能夠救活方宇開?
這樣的鬼話只能夠騙一騙三歲的小孩子,任何一個成年人絕不會相信這樣荒謬的鬼話。
李丁並不是三歲的小孩子,而是一個絕對聰明的人,這一點連熊倜自己都承認;而且李丁又是一個可疑的人,那個奇怪的人方才已說過,熊倜也連連點頭,十分地同意這個觀點。
如此一來,李丁便絕不會被熊倜這這個荒謬,滑稽,可笑的謊話所欺騙,那麼熊倜所做的這一切豈不是白費功夫?
接下來這幾日裡,前來弔唁的客人依舊不少,所以天心莊之內人來人往,顯得即悲傷,又忙碌。
李丁果然依照熊倜的吩咐,備齊了香案,黃紙,硃砂,蠟燭等等道士做法所要用的一切物品用具,而且他所準備的要比熊倜所交代的還要全,因為他仔細諮詢了香燭店的老闆,所有必須的,可有可無的物品,他都一樣不少置辦齊全。
熊倜見到之後,只有連連點頭,對於如此辦事得力的家丁,他除了點頭表示滿意之外,所能做的便只有連連讚歎。
李丁卻很謙卑,他依舊對熊倜很恭敬,對自己所做的這一切表示理所當然,認為這是自己作為天心莊一名家丁應盡的本分,絕沒有一絲一毫值得主人稱讚之處。
天心莊真正的主人雖然已躺在了棺材裡,但是這位主人臨終前交代過,一切要聽從熊倜的安排,那麼在李丁看來,熊倜便是他的主人,熊倜所說的話他便應該絕對照辦。
忙忙碌碌又是三日之後,一切都很平靜,就像是每一個大戶人家過喪事一般,絕沒有絲毫異常之處。
那個石像般的怪人並未再次出現,熊倜卻並不覺得奇怪,好似那個人並沒有出現過,他原本便不存在,好似他也並沒有要那個人去辦任何事一般。
天心莊裡每一個人都做著他們每個人該做的事情,李丁也在做著他該做的事情,他也並沒有再問過熊倜關於頭七回魂之夜的事情,好似只要是熊倜所說的,他便只有相信,只有照辦,絕不會多問一個字。
日落西山,夜晚已來臨。
這個夜晚還是同樣的夜晚,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都不過是一個晴朗的,有月,星稀的夏夜而已。
但對於天心莊而言,這卻是這個地方的主人,鐵劍銀花方宇開死去之後的第七日的夜晚,按照古老傳說,這是頭七之夜,是死者的鬼魂要回來的夜晚。
按照死者的好友,中原第一快劍熊倜熊大俠的說法,這一夜鐵劍銀花的鬼魂的確會回來,而且回來之後便不會再走,又會回到其原本離開的那個身體之上去。
香案已支起,整張的黃紙早已被李丁裁剪得整整齊齊,壓在了香案一側,香案的正中是一尊香爐,硃砂等物品也已準備齊全,絕沒有一樣缺少。
戌時將盡,月更明。
忽然有一陣鈴聲響起,那鈴聲異常清脆,似是很遙遠,天心莊之內每個人卻都能夠聽得見,即便是哀樂陣陣,也影響不了這清脆的鈴聲的傳入。
熊倜依舊很平靜,李丁的臉色卻微微一變,有一絲驚異之色,但那一絲驚異之色只是一閃即逝。
那鈴聲愈來愈清晰,片刻之間已到了天心莊之外。
眨眼間,只聽門外一片人聲譁然,緊接著走進來一名黃袍道士,他臉上罩著一枚黃金面具,手持金玲,背後一把厚重的鐵劍,一把拂塵卻斜插在腰間。
熊倜連忙迎了上去,口中連連道:“真人到了,熊倜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那黃袍道士只是對著熊倜一點頭,卻並不說話,徑直向著庭院裡的香案走了過去,看起來竟是一副傲然之色,或許得道的真人便應該是如此高傲。
李丁偷偷地望了一眼熊倜口中的這名真人,也不知是被其強大的氣勢所攝,竟沒有上前見禮,而是靜靜地與其他家丁守在靈堂之前。
熊倜上前幫著那黃袍道士燃起香燭,趁機低聲問道:“狀況如何?”
那道士將三炷香恭恭敬敬奉上香爐,低聲道:“人不見了。”
熊倜遞上了一疊裁剪好的黃紙,驚道:“哦!”
那道士一面在黃紙之上用硃砂畫符,一面道:“如何是好?”
熊倜雖不動聲色,但語氣顯然很猶豫,他頓了一刻,終於道:“如此一來,我們便無據可查,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那黃袍道士道:“依計行事?”
熊倜道:“依計行事。”
符已畫完,那道士摘下背後那把厚重的鐵劍,他作法所用的並不是桃木劍,而是他背後那把鐵劍。
一片片畫滿了奇奇怪怪符咒的黃紙,被燭火點燃,瞬間便化為飛灰,自那把鐵劍的劍鋒之上冉冉飛起。
黃袍道人的黃金面具在火光之中顯得愈加詭異,他的聲音嘶啞,不停地念著艱澀難懂的咒語。
熊倜的神情顯得異常緊張,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靈堂之後,難道這黃袍道士的確是一名得道高人?他真的能夠令鐵劍銀花起死回生?如若不然,熊倜為何會有如此期盼的神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