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布行少東家姓章,名澤權,他父親前不久從四川隨商隊回定陽的路上,染了流疾,不幸過世了。章澤權剛接手布行生意,碰上災荒時節,經營慘淡。他母親蔣氏,見孫子病得蹊蹺,心想:莫非章家時運不濟,孩子撞邪了?便要章澤權張羅請一位道士來作法,一則給孫子定驚驅邪,一則安一安客死他鄉的丈夫陰魂,以求家宅安寧。章澤權是個沒主意的,全憑母親作主,只是他妻子黃氏仍放心不下,吩咐管家陸齊去請大夫。
約莫一刻鍾,樂齋等人便到了,就見布行大門上,貼了好幾張道符。進門後,一個四十多歲的道人,正揮著木劍,嘴裡唸唸有詞,左刺右砍,然後在供桌上抓起一把白米撒向空中,又從懷裡掏出一張符,在燭火上點著,快燒盡時,迅速放入一碗清水中,用手攪了攪。道人收起劍,端著這碗符灰水,對抱著孩子的黃氏道:“把這碗聖水喝了,孩子就沒事了。”
婦人將信將疑,端著水道:“仙人辛苦,快坐下歇歇。”恰好孩子搖頭搖得厲害,邊哭邊蹬,黃氏手裡的水倒出半碗。道人見了,不高興地瞟了黃氏一眼。章澤權見狀,忙道:“呂凡道長,請客廳用茶。”道人一甩道袍,徑直走去客廳坐下。黃氏又命人端上酬金,呂凡道人眉開眼笑,將碎銀子揣進懷裡,笑道:“客氣,客氣了。”
黃氏見樂齋等人到了,也顧不得給孩子喂那碗聖水,急忙將人迎去臥房診治。
樂齋小心翻了翻孩子的眼瞼,見眼球顫動,又,舌質紅,苔薄微黃,其他並無異常。他讓人拿來一個撥浪鼓,在孩子面前逗玩。孩子搖頭稍停,但轉瞬又搖頭如前。
樂齋問道:“孩子睡時怎樣?”
黃氏道:“睡時較往常晚些,但睡著時頭不搖。”
樂齋道:“少奶奶,孩子的病是因外感餘熱未盡,傷及肺之氣陰,肺不肅降,致使肝氣上逆,引動肝風。我先給你開個方子,幫孩子先清補氣陰,和陰熄風,涼肝鎮驚。”
連生忙擺出筆硯,幫忙寫了方子。北沙參,一錢半;石斛、麥冬、桑葉、黑山梔各一錢;全蠍,半錢;羚羊粉,些微(沖服),鉤藤一錢半(後入)。
樂齋叮囑道:“孩子小,藥量不可過猛,少奶奶切莫心急,此方服七劑,再來複診。”
黃氏點頭稱謝,命人取了診金,將樂齋、連生送至門外。
路上,連生問道:“師叔,這孩子的病好生蹊蹺,您有把握嗎?”
樂齋道:“我亦沒見過。但從病症看,應是肝氣上逆,肝陽亢盛而風動,故頭搖,但病根卻在肺。先前孩子高燒,大夫開方的藥量較少,燒雖退了,仍需滋養肺陰。是以我在方子中加入麥冬、北沙參清肺潤肺,桑葉肺、肝調達。”
連生點頭稱是,一一記在心裡。
七日後,黃氏來醫館複診,孩子搖頭的速度已經減慢,不再渾身抖動。於是樂齋在原方子上加“扁豆一錢”。連生問其原因,樂齋道:“《金匱要略》說:‘見肝之病,知肝轉脾,當先實脾。’五臟相生相剋,全蠍、黑山梔藥力較猛,恐損肝傷脾,故用扁豆實脾,防患未然。”
十四天後,孩子的病基本好轉,每天只搖頭幾次。樂齋見孩子並無異常,便叮囑按前方繼續服用。半個月後,孩子痊癒。
章澤權和妻子黃氏,萬分感激,除診金外,還送來兩匹棉布。華迴天讀過醫案,連連讚許,便收下這兩匹布送給樂齋,說道:“年關就要到了,你們倆正好做件新衣裳。”
就在大家議論章家小少爺醫案的時候,有一小婦人進到樂齋診室,作禮道:“樂大夫,妾身不知能否也請您幫忙開個方子?”
樂齋道:“婦人的病,我們醫館梁子川梁大夫是極高明的。他今日休息,你可明日再來。”
婦人見四下沒有旁人,便道:“樂大夫有所不知,我原是由梁大夫診治,但半個月下來,好似未見好轉。所以……”
樂齋道:“你先說說病症吧。婦人之病我瞧得不多,回頭我再與梁大夫議議。”
婦人道:“那我先謝過樂大夫。我本是定陽固鎮曹家的,四年前,嫁到鼓莊鄭家。夫妻感情尚好,可就是一直沒有身孕。找村裡大夫也瞧過,並不見效。我家男人性子便有些暴躁,我心裡也煩,與他時有吵鬧,夫妻感情大不如前。現在村裡人都議論,說我妨夫克子,斷了鄭家香火。這麼著,公公、婆婆都勸我到縣裡來,請名醫給瞧瞧。”
樂齋道:“月事可正常嗎?”
曹氏道:“月例前,感覺胸悶、煩躁、腹脹。來潮時腹痛,量不多,血色紫暗。這個月四十多天了,還未來潮,煩躁不安,**亦脹痛。”
樂齋為她把脈,脈沉弦,見舌紅苔薄,心中尋思:曹氏乃肝經蘊鬱,木失條達,疏洩失職。氣鬱則血滯,故經血不暢,胸悶腹脹。鬱久化熱,則煩躁易怒。脈症合參,證屬肝氣鬱滯,月經不調,並原發不孕。曹氏的病,自己應該能治,只是梁子川性情孤傲,若得知自己否定他的診斷,必定心裡不快,便對曹氏道:“梁大夫先前開的方子可在身上?”
“在身上。”曹氏掏出方子遞給樂齋。
樂齋見梁子川開的是古方“溫經湯”加減,雖說也對治氣血瘀滯,月經不調,卻不能化熱、疏肝。樂齋便將這方子改為:當歸、白芍、柴胡、枳殼、雲苓、香附、丹皮、元胡、澤蘭、鬱金、陳皮、灸甘草。
樂齋道:“我這方子與梁大夫藥理一樣,但用藥習慣有些差異。你且服十二劑看看效果,若是月事正常了,便來複診。梁大夫每月初五、十五日休息,你這兩天來醫館找我會方便些。”
曹氏接了方子,稱謝離去。
半月後,曹氏果然按約定的初五日來複診,稱月事色量正常。樂齋便在原方基礎上加了“益母草、川楝子”,要她再服三劑,又開了逍遙丸、得生丹,加以調理。兩個月後,曹氏的丈夫鄭利民來慈濟醫館報喜。樂齋忙將謝禮交給梁子川,笑道:“我見梁大夫的方子依然見效,便酌情加減而已,梁大夫才是恩主呢。”
醫館眾人均向梁子川道喜。梁子川哈哈一笑:“哪裡哪裡。”言下卻頗為得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