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登峰反覆思考著,沒有答案,卻越發好奇起來,渴望瞭解趙墨更多。他狂熱的程度,連白翦翦也覺得離譜,趙登峰卻不管這麼多,索性到市裡圖書館借來一整套《白史》,細細研究。這倒是提醒了白翦翦,覺得是個可行的方向,便陪著趙登峰一起鑽研故紙堆。屋子裡堆滿了白朝的正史、野史和書集雜典。
奇怪的是,史書很少提到白朝宣宗皇帝白鐵繹堂弟的事蹟,到底他是不是後來的西丹皇帝趙墨,很難證實。甚至對趙墨提到的父親,西海郡王白震嶽,也只有《白史•卷七十一》的《德宗武德皇后律氏傳》上寥寥兩句話:“天輔二年,西海白震嶽反,諸州皆遭塗毒。後遣李德讓平之,五月,震嶽敗死。”
這話雖對得上金匣書的敘述,卻不能證明趙墨就是白震嶽的兒子。至於趙墨的母親律氏王妃,更是不見於任何史書和筆記。這一家人,似乎被什麼神秘的力量牢牢藏入了歷史的風煙,他們的存在痕跡都消逝得差不多了。
趙登峰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白翦翦的翻譯一開始就出了錯。但白翦翦堅定地說:“絕對沒錯。”趙登峰忽然想起上次發現書簡上黑紅兩色筆跡都有顫抖,以及上面的放射狀血點,於是和白翦翦說了。
白翦翦吃了一驚:“是麼?你怎麼不早說?”趙登峰慚愧地說:“我那時候一下子痛昏了,醒來就忘記啦。剛才突然想起來的。”白翦翦顧不得多說,急急忙忙去保管室找出金匣和書札,用放大鏡仔細研究。
趙登峰老老實實守了半天,卻見白翦翦的眉頭越皺越緊,忍不住問:“喂,老白,你覺得怎麼樣?”白翦翦不理他,找了個小尺子出來,小心翼翼比劃著血點的形狀,趙登峰越發不明白,推了推她的肩頭:“這是幹嘛啊?”
白翦翦悶聲不吭地測量了幾個血點之後,這才抬頭說:“血點的形狀可以看出當時血流出的速度。如果是刀傷噴濺的血,應該是極快速度濺出,血點呈斜線狀。如果是舊傷裂口緩緩流下的血,血點應該是圓形。如果是咳血,速度比刀傷引起的血管破裂要慢不少,但又比滴落要快,血點會呈濺出的扁圓形,而且外圈顏色比較濃重。所以,這個應該是咳血的結果。”
這個結論倒是和趙登峰想得差不多,他的專業知識遠不如白翦翦,但不知道為什麼,當時一看金匣書札的血點,就直覺那是咳血的微沫。
趙登峰有點得意地說:“好啊,我們英雄所見略同。”可想象著當時趙墨的狀況,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忽然悶了一下,忍不住問:“白翦翦,你說這個寫書札的會不會不是趙墨啊?如果真是他,黑紅兩種字跡怎麼解釋?他童年時候不是該用漢文麼?”
白翦翦用放大鏡仔仔細細瞧著墨跡,過一會說:“你提醒了我。現在才覺得,兩種墨跡其實是同一時間的,墨的膠質構造很接近,是同種光澤度的動物膠,新增了不同的顏料而已。看來這個人變換著字跡在寫。黑色筆跡故意寫得比較稚拙,但佈局很好,而且偶然有連筆,你知道,一般成年人寫快了喜歡連筆書寫,小孩子總是一筆一劃的。硃紅筆跡才是他平時的書寫習慣,雖然收筆有點顫抖乏力,瞧著非常流利漂亮。他大概手傷很嚴重,可惜了。這人如果寫漢字,應該也很有功底,手沒受傷時候,絕對夠得上書法大家的水準。”
她說到這裡,也覺得有點困惑,直搖頭:“如果不是趙墨寫的,這個書寫者是什麼人?他故意變換筆跡寫這個東西幹嘛?”
趙登峰讀書時候都在混帳,根本不學無術,當然更說不出所以然,想了想反問:“我們要不要反過來查一下歐洲和阿拉伯方面的文獻啊?當年趙墨和中亞各國的幾場惡戰,中土很少提及,倒是西方人記錄不少,尤其是黑喀刺一戰,威名很大。我們可以看看趙墨的右手是不是受過重傷,也算個證據。”
這話提醒了白翦翦。兩人又跑了幾次圖書館,可惜阿拉伯方面的譯著實在不多。他們又在網上搜尋,也只有一些零星資料。倒是在某個大學學報上看到一篇論文有點意思,作者論述中亞宗教的變遷,中間提到一句:“十一世紀,西丹皇帝趙墨在黑喀刺戰役受傷後,由景教教徒摩傑負責醫治,可見景教在西丹古國曾經有相當的地位。”
兩個人看到這篇文章,都很興奮,可惜裡面沒說清楚趙墨的具體受傷情況。於是白翦翦透過聯絡編輯部,想辦法找到了作者。這人竟然也姓趙,叫做趙行簡,是內蒙古赤峰的中學歷史老師,中亞史業餘愛好者。
趙登峰急不可耐地給趙行簡打了電話,一問才知道,趙行簡以前輔修過阿拉伯語,論文資料是直接從阿拉伯史家伊本。阿西爾的歷史著述中翻譯的。一聽趙登峰說的金匣書札,趙行簡也來了興趣,重新查閱了伊本。阿西爾的原著,很快回覆說:“趙墨是受過傷。伊本的書這麼寫的:‘兩軍大戰,回教徒之軍大敗,桑扎兒隻身而遁,其餘酋長將領被擒者甚多。異教徒首領趙墨傷右臂。’”
趙登峰大喜過望,連連道謝。趙行簡的話,無疑是間接證明了金匣書札的可信度。書札的作者,極有可能是趙墨本人!以前的研究並沒有白做。
一陣狂喜之後,他忽然想到,這麼說,書札的論述也是真實可靠的。戰鬥、叛徒、受傷、想念、忍耐……西丹皇帝的一生,到底經歷過什麼?
現在趙登峰對趙墨已經很有親切感了,活象面對一個老朋友似的。想著他可能經歷過的血腥命運,剛才的高興一下子淡了下來。而且,趙墨的金匣書札為什麼出現在白見翔的陵墓中,越想越是個奇怪的事情。另有一個疑點,照說公主不能入葬皇陵,可白朝崇文公主墓卻是修在白氏皇陵群中,宣宗白鐵繹的墓側,和歷朝習慣頗有悖逆,不知道為什麼。
趙行簡對金匣書札興趣很大,要二人給他一份掃描件見識一下。白翦翦感謝他的幫忙,便爽快答應了。剛剛用電子郵件把文件傳過去,趙行簡就急不可待地打來了電話:“奇怪!奇怪!這是西丹古國的文字?”
白翦翦一聽這話有點苗頭,忙問:“你有什麼發現?”趙行簡驚訝地說:“我去年去雲南旅遊,在梅里雪山群落中遇到一個小村子,村民有自己的文字,都快瀕臨失傳了。那些字和這個書札的非常像!可是……西丹和雲南隔了一個西藏,當時吐蕃勢力那麼強大,西丹皇帝的子民不可能跨過吐蕃跑到雲南去吧?”
白翦翦現在已經毫無頭緒,雖然覺得趙行簡的線索不見得有用,還是抱著碰運氣的意思,讓趙行簡畫了一個地圖,然後和趙登峰一起,給研究所請了假,飛赴雲南。
趙登峰在飛機上看著茫茫雲海,蒼莽壯闊。他忽然覺得,這很像西丹大軍惡戰的情形。在一千多年前的中亞,青年皇帝是怎樣橫掃千軍的呢?後來又為何不知所終?他越想越是心馳神往,手中的公文包也被捂得發燙了。那裡面正是金匣書札的影印本。
希望運氣夠好,能讓他解開趙墨身上的千古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