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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死者的烙印(上)

【一、藤花烈焰】

四十年過去了,花開院的荒墟再次流瀉出了濃重無比的血腥味道。暴雨和驚雷包圍中破敗的建築執拗地屹立在斷崖邊上,任由魔物圍攻。

在獸陣中利落殺出血路,賀巖枋帶著吉恩衝進符印處處的昏暗圍院,庭院黑黢黢的高樹下是被雨洪注滿、被所有血色紋路所指的噴泉池,雕像已經被搬出來棄置,被雨花模糊的池面隱約顯露出下方堆疊屍骸的烏青輪廓,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哭笑聲正從那裡透出。而池邊是個被雨水簾幕一般模糊了身形的白影,走近看時可以看到雨水像薄膜一樣環繞其全身。

“你更像個噴泉,小凜。”吉恩在撼耳的雷聲中開玩笑,而解除了風刃後雨水瞬間打溼白袍,鬼山蜻蜓又化出黑霧之爪擋住雨潮。

“玩笑放一邊,前輩,準備都做好了,但我們的時間不多,魔王很快就會發現的。”蜻蜓望向他們的來路,蒼穹女帝的白光隱約映亮他眼中的擔憂。

“你先去吧,後續的事交給我們。”馬上就衝他點點頭,吉恩徑直往歌劇院內部去了,而賀巖枋則默然地走到池邊把手伸進去

“前輩!”蜻蜓隨即震怖地喊出聲來那池下的魔魅被賀巖枋的氣息驚動,竟像久餓的魚發現餌食一樣群撲而上,沸滾一般翻湧的水中撲出無數鐵青浮腫的手臂來爭相拉扯賀巖枋!

“沒事的,誘餌就該有誘餌的樣子,”像是早有覺悟,賀巖枋近乎漠然地說著化身銀蟒,就那樣在積屍的瘋狂撕扯拖曳下自行滑入池中盤桓起來,“去幫他們吧,這邊會很快結束的。”

溢位來的、夾著片片銀鱗的池水已經染著淡淡紅色,不忍再看下去,蜻蜓一邊低聲說著“一定要成功啊”一邊往下跑去了。

解決蠱陣是這邊的事,而他的戰場應該是那邊

“雪松!”登枝急迫的聲音如從天邊傳來,近距離硬接了落雷的雪松微微恢復知覺,萬箭貫穿的劇痛隨即讓他像離水的魚一樣無聲空張著嘴

貫穿他全身的鏈槍就是魔王的武器“命理之籠”,成簇自上空戳刺下來的長槍毫無慈悲,還在密密地攢射而來!

“保持清醒,淨化它!”登枝嚴厲的聲音傳遍意識,硬是迫使他強撐著抓住了鏈槍,將淨化的力量拼命注入其中

貫穿他身體的鏈槍竟隨即悲鳴著顫抖,然後飛速抽離!

在鉤刺抽離的瞬間血流如注,雪松仰面倒下去,被艾莉勉強扶住:“雪松!”

湧泉般血肉外翻的傷口轉瞬癒合如初,雪松大口喘著氣站穩,蒼白的臉忍痛表露專注:“我沒事……果然這也是魔族……”

在他們仰望的上方,悲鳴著的鏈槍像無數的蛇狂亂遊走著,繼而再次暴射而下

而這時紅熱的光芒猛然噴薄而出,將這雨夜的黑暗瞬間驅除!這充滿力與美的霞光之濤衝蕩而起,將充盈天地的魔邪之氣衝開豁口!

“就是這樣!”迪蒙高聲喊叫著,“不用管別的,只要知道天的方向就可以打下去!”

無論看多少遍都會覺得壯美驚人,雪松已經忘記了疼痛,只是仰著頭望向鮮烈紅潮中白色的身影。

“暫時看不見也不見得不好,”登枝在他耳邊淡淡評論,“太陽光芒一樣環繞瞳孔的紋印有時連他的視線都矇蔽,現在他不再自負,也不畏懼。”

雪松聞言笑笑,一刻不停地指揮藤蔓掃蕩四周迫近的魔物:“那我也該蒙上眼睛嗎?”

“如果這樣你就沒那麼害怕的話。”登枝的聲音難得地帶笑,在他驚人的消耗中也毫無倦意。

對於她的應答,雪松忍痛笑笑,然後指揮藤蔓群起抵擋鏈槍,風雨激盪中如同噩夢裡千蛇的狂舞:“上白澤說我有邪主的氣息……我倒是覺得,一次也好,要是能有邪主那時的力量的話”

有著邪主、賀巖枋為主力,還有八個邪妖王捨身助力的長安血戰,慘烈異常卻也是他們這群孩子心中破魔希望的所在。他們對那時的正邪愛憎體會不深,但亡者拼死戰鬥的姿態卻彷彿烙在他們眼裡一樣鮮明。而彷彿聽到他的話,女帝冷冷地嗤笑:“你們對事實一無所知。”

硬是逼得衝殺在前的阿貝爾和哈登退回藤蔓的保護後,女帝穿透藤海的攻擊將艾莉的魔法詠唱也打斷:“那一次瑪露是在跟奧帕薩達克斯特戰鬥後才落到原世,而且在長安那一場中馬斯克已死、葛蕾西亞重傷。”

也就是說,黑水姬是被藍世魔王破滅星君重傷才落到九州之上,傾盡所有的長安血祭不過是一場補刀的可笑戰役?

此刻侵入長夜每一處的雨水中都再次傳響出女子妖豔詭異的低笑聲,那直透骨髓的寒涼噁心感覺跟“命運隔斷”作用於身的痛感結合,一時讓雪松體會到無盡的恐怖。不容他們喘息分毫,在新一輪雲海崩塌般洶湧的雨潮中又漠然地降下紫電,女帝眼中如同無物:“而我有她,還有柳博芙。”

“那現在還有當時缺少的空間法師呢!”恰恰展開在半空中的繁複法陣扭曲了紫電,後方的麗貝卡朗聲回應,這時哈登也得到阿貝爾的安全示意,再次把積攢起來的魔力化為火霞揮撒而出!

“不巧的是她依然殘血……不對,根本就還沒真正復活!”在空中揮刀一口氣盪開四面八方而來的鏈槍,哈登一邊切實消解著魔邪之氣一邊在昭華所控制的風流指引中適時落下,再由艾莉西亞迅速接替其先鋒地位。當女帝的鏈槍試圖在混亂中追擊他時,來自後方的風刃和黑蝕炎也打亂了她的節奏

“馬斯克和葛蕾西亞也依然不在!”就像把壓抑的恐懼和憤怒喊了出來,昭華凜然的神情顯得激動又無懈可擊。他和賽莉娜一路專注地輔助打頭陣的夥伴,即使無疑是不安定的因素也沒有顯露出任何異狀來,甚至十分地可靠。

但越是這樣頑強就越讓魔族感到輕蔑與不快,女帝指揮無數的光蝶從魔陣中席捲而來:“你們覺得自己能跟當初的”

“為什麼不能跟他們比,那時的合成獸只有剛誕生的銀蟒,而這裡可不止!”伊凡也大喊起來,他所激起的淡彩色風暴將骨蝶群不斷撕碎化塵!

這灌注了勇氣的色彩潮流強硬地化解了這一波強襲,但雪松明白大家都在勉強著自己,毋庸置疑。但就算如此,既然沒有了退路、既然並不是孤軍奮戰,那也就沒有想象中那麼畏懼。一念及此,他便下定了決心再次迎向最前方

“你讓大家祭祀的就是黑水姬吧?但如果能血祭別的魔物就可以把你們給擠出去沒錯吧!”

“你想做什麼?”毫不在乎的姿態被愈發閃動憎惡的眼神出賣,女帝的聲音裡透出了陰寒。

“在上山前登枝就跟我商量過,如果事情變得更糟的話”在這彷彿身處絕壁的困境中,哪怕再害怕也終於賭上所有,雪松怒吼著觸發最後的隱藏紋路,“我就血祭孝王鼎!”

就算本該筋疲力竭的如今,一想到紋印維繫不下去的話全部人都會死,力量就繼續在疼痛中湧了出來。就像被點燃的磷火般迅速變得鮮明,被紋印控馭的千柯萬葉在雪松的號令下震動,隨著那未曾停息過的雷鳴劇烈地、河川奔湧一樣呼應而來,天地間就此充盈了如狂獸解放的吼號,而狂風暴雨中凌霄花的豔色和清香也泉湧而出

“吞噬血肉的獸王鼎,唯獨對強分生的植物操縱者威脅最低。”登枝依然淡淡的聲音隱含王者之氣,在這兇險戰鬥中令人安心,“如果還能笑出來的話就盡情笑吧,黑水姬!”

“登枝……”在被電與火映亮的凌霄花海中輕輕出聲,雪松又在看到女帝的動作後全身心投入祭禮,全力把那千萬邪祟淨化消融、繼而代替他自身的血肉喂與深藏此地的孝王鼎

在這充滿仇恨的土地上瘋狂吞噬千萬邪魔,山丘中被封印的古鼎再次咆哮起來,帶動千巖萬壑向蒼天迸發千年積怨!

再一次磅礴地將邪氣逼退,這燎燒山林的綠之火焰仍然不斷奔湧,即使明白在跟無法匹敵的對手交戰也豁出所有,沒有悔意地承受身上烙印所帶來的苦難!

“幾乎沒有休息地練習和徹夜死鬥,對於你們來說實在是很了不起,”自下而上的衝擊依然被蒼穹蔑視,女帝抬手發起新一輪的駭人紫電,“但差不多到極限了吧?人終究是有極限的”

“裝模作樣的話等贏了再說吧!”但下方此起彼伏的反抗何時有過休止,在藤花浪浪湧高的玉綠色之中,異變的火霞又一次無所畏懼地沖天而來

“但我想你們是沒機會的,因為我們會打到你們服氣為止!”

預告:“沒有用的,我反抗過,但全然失敗了,我讓我的師長、我的愛人和我的摯友都死了。”

“那你還要繼續徘徊嗎,固守著岩石的監獄,像睡美人沉眠在野薔薇的城堡?”

未知生,焉知死。蜷縮在岩石牢獄的身體難道只能滋養刺痛自身的荊棘?一無所有之後為何無法再為自身的幸福而戰,如果可以的話,請再次跟我並肩戰鬥,在悠久黑暗中解放紅血之色,以茜色的花火焚焦雨空

下篇,死者的烙印荊棘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