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
隆冬來臨。
北風呼號,入眼處,盡是茫茫一片白雪。
莫蒼算的很準。
今年,對於草原來說,乃是百年罕見的特大暴雪災害。
草原的所有湖泊都已經結成了一層厚厚的冰。
綠草也被皚皚白雪所吞沒。
季康用鞋子試了試雪的厚度。
驚訝的發現,白雪不僅將他的靴子完全的吞沒,連小腿都被白雪覆蓋。
“這雪……真是吾生平僅見。”季康驚歎。
他生於南方。
南方很少下雪。
南疆地帶,甚至許多年都未曾見到雪。
“這場暴雪,必定會成為草原人終生難忘的記憶。”季康暗暗冷笑,也有些幸災樂禍。
翻身上馬,季康吆喝了一聲,這支狩獵隊再度出發,去掃蕩那些不尊王命,擅自與草原人進行貿易的商隊。
不單單是季康、高繼能。
此番,帝辛共派出了二十名心腹愛將,各領三千兵馬,喬裝打扮,去掃蕩那些前來與草原人進行貿易的商隊。
全部殺光,不留一個活口。
貨物就地焚燬,哪怕是一粒糧食,都不允許留給草原人。
草原廣袤無邊。
這原本是草原人的優勢。
可以充分發揮騎兵的機動性,來無影去無蹤,
敵進我退、敵疲我打,再以餓狼般的攻勢,擊敗對手。
這套戰術,也是草原人最為擅長的戰術。
然而,此刻這種優勢,也成為了草原狼兵的劣勢。
草原廣袤,無邊無際。
又因風雪的緣故,吞沒了這二十支掃蕩隊伍的足跡和氣息,哪怕三狄騎兵傾巢出動,也很難將這二十支掃蕩隊伍給圍住。
未等草原人組成一個包圍圈,這二十支掃蕩隊,就發揮騎兵的機動性,逃得無影無蹤了。
當得知來自東邊的商隊,先後遇襲的訊息後,赤野望立即召集了其餘兩狄的王,在狼居胥會晤。
三王各自只帶了一千名王庭騎兵,呈三角形的陣列,只在中間搭了一頂帳篷。
準三王各自帶五名護衛,入帳篷會晤。
喝了一杯熱乎乎的奶酒,潤潤嗓子後。
赤野望便開門見山道,“如今貿易受挫,來自東方的商隊,十之八九,皆被商軍襲殺,焚燬了所有的物資。如今隆冬已至,這場風雪一日盛過一日,我的部落還好,九月份聽聞商軍要北伐,提前準備了一些糧草,但也只夠支撐到十二月。據我所知,其他的部落,糧食已經吃盡,牛羊凍死無數,難以熬過下個月中旬,到時候怕是要殺馬充飢,才能熬過這場寒冬。”
“你倒是不用發愁,你毗鄰漠北,西邊有一片草場四季如春,短暫期間,自然不為糧食發愁,但我的部落,已經吃光了十分之七八的牛羊,貿易若在不開通,到時候就只能殺馬充飢了。”白狄王乞克汗臉色陰沉,話裡話外,都有種挪移的味道。
三狄當中,就數白狄最為弱小。
白狄的領地,位於赤狄和長狄中間。
故而,白狄常常受到赤狄和長狄的侵略。
五百年前,長狄崛起,鯨吞白狄十分之八九的領土,殺得白狄差點滅族,王庭東逃西竄,已經有了借道赤狄,逃亡漠北的打算。
雖最後在成湯和赤狄聯手打壓下,長狄戰敗,吐出了侵佔白狄所有領土,又把西方一片草場割讓給了白狄,休養生息,以保持這微弱的平衡。
但隨著赤狄崛起,作為赤狄鄰居的白狄,自然成為了赤狄主要的侵略物件。
兩者歷經幾十年的戰爭,赤狄已經席捲了白狄十分之二的牧場,若不是商國突然北伐,在冬季來臨之前,赤野望必定又會揮師東進,掠奪白狄的牛羊,渡過這寒冷而又漫長的冬天。
故而,乞克汗能對赤野望這個仇人有好話,那就見怪了。
因為乞克汗認為,白狄之所以這麼慘,全都是拜赤野望所賜。
若不是赤野望侵略成性,還得白狄損失了那麼多牛羊以及草場。
熬過這個冬天,應該問題不大。
至於長狄,也亦如此。
他毗鄰北方諸侯的封國區。
雙方在邊界處,設立了數個交易區,每年長狄將牛羊、戰馬賣於北方諸侯,又從北方諸侯手中,購買生活用品,各取所需,日子過得倒也富裕,冬天也不用為糧食發愁。
長狄和赤狄,熬過這個冬天其實沒多大問題。
難就難在底下的部落。
大多都開始宰殺牛羊充飢。
甚至有些小部落,都開始宰殺戰馬了。
“帝子受想要用這場寒冬拖垮我們,即便憑我們的體量,熬過了這場寒冬。但依附於我們的部落,可就慘了。牛羊吃光了,就得宰殺戰馬,一旦北伐軍發動春季攻勢,沒了戰馬的中小部落,不僅會成為助力,反而會成為我們的累贅,讓我等的實力大減。”長狄國大王呼符沉聲道。
“我聯絡了犬戎,可犬戎畏懼商國兵威,不敢出面協助。再有來自北方的敵人,越發的壯大,一旦犬戎出兵,郝國國君也必定採取反制的措施。”赤野望說道。
“東夷族也是。崇侯虎向來唯帝子受馬首是瞻,是條好狗!而東魯國姜桓楚、冀州侯蘇護的女兒,又都是帝子受的寵妃,一旦東夷出兵,他們也亦會採取反制的措施……”呼符搖了搖頭。
三人的臉色很難看。
他們已經嗅到了一股滅頂之災的味道。
以往四夷族俱在時,無論中原朝廷對哪一方用兵,都不敢動用全力,必須要分出一大部分精力,去警惕其餘三個蠻夷之族。
又因大商爆發九世之亂、延續長達上百年,期間大巫神教崛起,成為了掣肘王室的最大力量,歷經後代諸多商王的努力,才讓即將分崩離析的商朝,重新穩定下來,國力開始恢復,日益的增強。
到帝子羨執政時,大商雖不復武丁盛世那種強大的國力,但經過這麼多年的治理,天下太平、四海安康,糧庫堆積如山,兵員千萬,戰車萬乘,文化、經濟、軍事,都達到了一種嶄新的高度,儼然有了一絲盛世的徵兆。
再加上大巫神教全力發展南郡,因道統之爭,與宗教界的矛盾日益突出,幾次差點兵戎相見。在這種時候,不僅不能給帝辛上眼藥,還要努力的和王室交好,希望能得到朝廷的支援。
而南蠻族,又被商國先王一代代的打壓,帝子羨差點打的南蠻滅族,實力越來越虛弱,才讓帝辛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戰攻滅蠻族。又順帶的將西南羌氐二族,一塊滅族。
“悔不當初啊,如果商軍在攻打南疆時,我等能聯合犬戎和東夷,對商國施壓,也不會淪落到今天這地步。”赤野望嘆息。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犬戎、東夷,都見死不救,隔岸觀火,殊不知唇亡齒寒的道理。我倒要看看,等我們都完了,商軍轉過頭來,去攻打東夷、攻打犬戎,看他們拿什麼抵禦商人的虎狼之師!”乞克汗冷漠道。
“現在犬戎和東夷都靠不住,能依靠的,就只有我們自己!我提議,召集草原各個部落,會兵狼居胥,我們往東走,去漠北!滅了郝國,南下和犬戎匯合。”呼符說道。
“郝國城堅牆厚,帶甲之士足有數十萬之眾,聽說郝國國君又大力興建陽關和玉門關,堪稱是天下一等一的險關,一旦我們攻打郝國失利,就有被郝國和商國前後夾擊的危局。”赤野望沉聲道。
他和這個新興大國乃是鄰居關係,對郝國自然瞭解的很是清楚。
吐火羅國滅亡時,赤野望正在和白狄部落交戰。
而對那時的郝國,他也沒有太放在心上,以為就是第二個吐火羅國。
雖富有,但戰鬥力卻很渣。
卻沒想到,郝國在短短十年內,竟能發展這麼迅猛,將國土擴充套件到了界山一帶,國內帶甲之士足有數十萬之眾,僅是騎兵就佔了八成數量。
單論騎兵,便達到了赤狄部落百分之六十的實力。
不僅騎兵厲害,步兵也亦強盛無比,戰車高達一萬輛,按照中原對諸侯國實力的劃分,儼然達到了萬乘之國的層次。
位列中上級別的強國,僅次於四大諸侯的軍事實力。
等到赤野望回過神來時,已經為時晚矣。
再想出兵打擊這個強大的鄰居,已經錯過了絕佳機會。
畢竟佳夢關邊軍也不是吃素的。
你攻打郝國,莫非佳夢關會坐視不理?
“那就去東邊。”乞克汗說道。
“東邊?”呼符搖了搖頭,“那崇侯虎,乃是帝子受麾下的一條好狗,統御北方兩百路諸侯,兵員百萬,戰車萬乘,要想橫渡過去,與東夷族匯合,就需要做好迎接北方百萬諸侯聯軍的猛撲之勢。屆時商軍出塞,我等更易受到這前後夾擊之勢。”
“西也不行,東也不行,這豈不是說,我們就被困在這裡了?”乞克汗皺眉道。
赤野望和呼符相視一眼,苦笑一聲,無奈的點了點頭。
“此番,我等必須同心協力,拼死一戰!若能給予商軍以迎頭痛擊,說不定會讓犬戎和東夷改變策略,出兵支援我們。屆時商軍久攻不勝,必會退兵。畢竟,商軍的兵馬足有四五百萬之眾,算上徵調的民夫、奴隸等等,更是高達近千萬。每日耗費的錢糧,亦是天文數字。商國再富有,也不可能把戰事一直拖延下去。我估計,待到明年二月末,商軍必定會發動總攻,在三月中旬,不管勝與敗,都必須要結束戰事,不然這個國家,就會被拖垮!”赤野望篤定道。
……
“二月末,天氣就會轉暖?”佳夢關,總兵府,某間書房內,帝辛召見莫蒼,詢問道。
莫蒼頷首,“臣近日一直在推演計算,雖天氣多變,只可預估,無法得出確切的訊息。但到了二月末,十之八九,天氣會驟然轉暖,狂風停歇,湖泊上的結冰漸漸開裂,雖然無法一下子達到春天時的溫度,但絕對會比現在暖和三倍,普通士兵也亦可在這溫度內,適應自如。”
帝辛點了點頭,他對莫蒼的卜筮之術,還是挺有信心的。
“最遲三月末,大軍必定要班師回朝,否則朝廷的財政必要崩潰。但這幾個月,也不能一直閒著,北伐軍的將士,多是南方人,對於北方的天氣,自然頗為不適。十二月底到一月中旬這段期間,孤打算舉行一場大練兵,爾等也做好準備,誰能在這場比賽內拔得頭籌,孤重重有賞。”帝辛目視著下方的諸位將領,淡笑道。
眾人抱拳應諾。
……
眨眼間,又是一月時間飛逝。
期間,帝辛沒有放棄打擊私自與草原人進行貿易的商隊,
凡是見到一個,就殺光一個。
使得十之八九的商隊再也沒有回去,盡都死在了那片風雪交加的草原上。
僥倖逃回的,也僅僅知道,自己被一群裹著獸衣,且訓練有素的遊騎襲擊,不知來歷,不知底細。
但那夥人卻異常驍勇,哪怕是軍伍出身的他們,都處於一種被屠戮的境地。
商隊背後的貴族們,得知這個訊息後,也大致猜出了帝辛的用意。
帝辛不想把事情搞大,畢竟現在正處於‘統一戰線’階段,北方諸侯五十萬聯軍正在君前效力,若不顧一切的懲處北方諸侯,未等和草原人開戰,內部就先亂起來了。
故而,帝辛只能暫且的用一場瘋狂的殺戮,告誡他們,不要再試圖挑戰王威。
又親自給崇侯虎送去一封密信,讓他管好麾下的那些個不安分的諸侯。
北方諸侯雖心有怨懟,但卻不敢發作。
畢竟憑他們的實力,與朝廷作對,唯有死路一條。
而崇侯虎一接到帝辛密信,就召集了治下各路諸侯,好一番的訓斥。
如訓自家晚輩一樣,根本不留任何情面。
眾人心有悻悻然,但卻只能諾諾連聲。
不似其弟崇黑虎,雖年少,但卻少年老成。
修仙歸來後,不論見識和舉止,比起他哥哥,不知要強上多少,且還處處向著他們,把北方各地諸侯與自己,都視作一個整體。
不像崇侯虎,堂堂北方諸侯之長,卻把自己當成了帝辛麾下的一條忠實的牧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