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好不容易打了輛車,把喝得醉醺醺的陳昭搬回了賓館。魏清歡翻了翻房間的應急箱,裡面果然都是些過期用品,便讓湯圓去附近的小藥房裡買些消毒水和紗布。
陳昭迷迷糊糊地伏在桌上,露出的一截手腕上有一塊燙傷痕跡。白天拍戲的時候不小心被滾水燙的,她沒有放在心上,魏清歡卻看在眼裡,一直替她記著。
沒多久,湯圓把東西送了過來。
接過塑料袋,魏清歡忽然想到了什麼,隨口問了一句:“你們今晚本來一起吃夜宵嗎?”
“我們?”湯圓疑惑道,瞥了眼屋內,恍然,“小陳嗎?”
“嗯。”
“沒有啊,今天拍了一天的戲,大家都累著呢。況且沒有你的允許,我們也不敢擅自喊小陳出去呀。”湯圓諂媚地朝魏清歡笑笑。
魏清歡不領情,點點頭便關了門。
看來是李青墨刻意將陳昭單獨約出去的。魏清歡一邊拆著消毒水,一邊默默想著,也不知李青墨究竟說了些什麼,或者她在朔英的這段時間,還知道了些什麼。
輕輕解開陳昭手腕處的紐扣,魏清歡想替她處理一下燙傷。可卷了一層之後才發覺燙傷的面積還不小,紅紅的起著幾個大大小小的水泡,而棉衣外套的袖口太緊,已經不能繼續往上卷了。
魏清歡蹙了蹙眉,便起身準備幫陳昭把外衣脫了。
手指扣住拉鍊釦子,魏清歡放慢了動作,摒著氣小心地把陳昭外衣拉鍊解開。靠得近了,暖黃燈光下的氣氛便慢慢開始變得曖昧,魏清歡甚至能聞到陳昭脖子後面柔柔的體香,混著她鼻息間吐出的酒氣,讓人腦子有些發亂。
俯身,魏清歡繼續靠近陳昭的後頸一側,在髮絲間□□出的一片雪白肌膚附近停了下來。把陳昭耳邊的頭髮撩到一旁,嬌嫩的耳廓似乎因為緊張,抑或因為酒精作用,在魏清歡的目光之下,漸漸變得越來越紅。
意料之中的觸碰沒有如期而至,倒是迎來了魏清歡沒好氣地一句:“裝睡裝得倒是有模有樣。”
身邊的溫暖忽然落空,陳昭裝不下去了,只好悻悻地睜開眼睛,用手背給臉頰降了降溫。“我沒有裝睡,剛剛才醒的。”
“還狡辯。”魏清歡坐回原處,“自己把衣服脫了。”
陳昭惴惴地瞅了她一眼。
“怎麼,我能把你吃了?”魏清歡笑道。
陳昭欲言又止,隨後乖乖地把鼓鼓的外衣脫了,又十分配合地將燙傷處的衣袖都挽了起來,放在魏清歡的面前。
玉藕一般的手臂上布著兩塊燙傷,格外觸目驚心。
魏清歡剜了陳昭一眼:“不疼嗎?都成這樣了也不和醫務人員說。大晚上的不好好休息,還想著出去喝酒,真有本事。”嘴上雖冷冷淡淡的不饒人,魏清歡的心卻不自覺地緊了緊。
蘸了淡鹽水的棉球輕輕在燙傷處擦拭,陳昭悄悄抬眼看了看魏清歡,見她表情專注認真,便微微笑著說:“不疼了。”剛說完,已經沒什麼痛覺的手臂驀地傳來一陣刺痛,像剛剛才被燙到一般,陳昭不由自主地縮了縮手,卻被魏清歡眼疾手快地抓了手腕。
魏清歡瞥她一眼:“還說不疼。”
陳昭略有羞色,另一只手扶了扶在酒精作用下昏沉沉的腦袋,小聲說:“姐姐幫我擦藥,不疼。”
“嘴硬。”
上完了一層燙傷藥膏,又覆蓋上紗布,魏清歡才把陳昭的衣袖放下來。
將剩餘的東西都放進應急箱,魏清歡轉身發覺陳昭還是矜矜地坐在原處,雙手絞著,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緊緊望著自己。
“在想什麼?”魏清歡重新束了散亂的頭髮。
陳昭抿了抿唇,輕吐口氣:“你對我真好。”
魏清歡笑道:“那你可真容易滿足。”
陳昭不置可否:“從前我跌了一跤,擦破了皮,母親說要替我包紮的,最後還是因趕時間走了,把藥膏留給我讓我自己處理。父王說,我是王姬,所以什麼時候都不能喊疼。”
魏清歡摸了摸她的頭,陳昭便像乖順的馴鹿一般,在她柔軟的掌心蹭了蹭。
洗漱完畢,兩人並排躺在雙人床上的時候已經接近凌晨。
關了燈,陳昭似有著心事,一直輾轉著,鼻息也是亂的。這種情況倒是少見,一般陳昭都是沾著枕頭便很快入眠的。魏清歡沒忍住,開口問:“怎麼,酒喝多了反倒失眠了?”
陳昭轉身過來,瞅著魏清歡的眸子溼漉漉的,一下撞到人心裡去。“對不起,吵到你了。”
魏清歡安慰地朝她笑笑:“好了,什麼都別想了,快睡吧。”
“你不問我今晚究竟發生了什麼嗎?”
“有什麼好問的。你相信便是這樣,你不相信便又是另外一個樣子。”魏清歡模稜兩可地說著。
陳昭嘆了口氣:“你總是這樣,好像對什麼事都不上心,都不在乎。”
她的聲音很輕,像一根繾綣而堅韌的細繩,在一瞬間把魏清歡的心緒纏繞起來。
魏清歡別開眼睛,又若無其事地轉過去揹著她:“本沒什麼好在意的,像這種背後嚼舌頭根的,見得夠多了。在這位置上,若是一顆玻璃心,一碰碎,那可不行。”
陳昭聲音急了些許:“你知道我不是在說這個。”
“不管你說什麼,晚安。”魏清歡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不容置喙的果決。
陳昭急急地抽了口氣,身子發了熱,酒精在血液裡因著情緒而迅速沸騰起來,她想要一個舒適的擁抱,帶來能止渴的清涼,而魏清歡從來冷淡漠然的神情如霜,好像便是陳昭亟需的毒鴆。想和她靠得近些,可一動身便被魏清歡親手為她疊得被褥包裹,像是隔著溝壑,不能往前一寸。
柔柔的歌聲像是一道撫慰的力量,像和煦晚風拂過心頭。卻又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淺淺悲愁,夾雜在本該喜悅的輕聲吟唱中,讓人為之愀然。
“是你母親唱給你的安眠曲?”魏清歡本想裝睡,可沒忍住還是出聲問了句。
陳昭“嗯”了一聲,回得猶猶豫豫:“母親說,唱給喜歡的人聽,她晚上一定會做個好夢。”
“會有這麼一個人。”
陳昭又遲疑了片刻,她想到湯圓對她說的“要矜持,不能莽撞”,似乎憑著一腔熱切往前衝的傻事兒不僅毫無回報,而且容易兩敗俱傷。但她畢竟是陳昭啊,那個單純的朝代不容得她想那麼多,況且她沒有追求的經驗,腦子一熱便渾渾地開口:“你知道我是唱給你的,你什麼都知道。可為什麼總是裝做聽不懂呢?若你不喜歡我,卻為何又對我這般好,為何總讓我傻乎乎地感動又誤會?我說過,我喜歡你,是真正兒的喜歡你。你說我傻也好,覺得我可笑也罷,可我是……”
沒說完,陳昭毫無章法的一番熱血之詞便被魏清歡無情地潑了冷水。“人都是會變的。你見得多了,明白感情不過是這麼一回事,沒有什麼值得稀奇的。你還小,見得人太少,等你長大些,會遇上真正喜歡的人。”
這正戳中了陳昭的死**,她骨子裡本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若是人犯,必得苛得雙倍奉還。可在感情上,她卻可以不顧一切地付出,也不要求魏清歡會有點滴的回饋。但魏清歡的話,卻讓她再次清晰地意識到她們倆之間的差異。
陳昭思緒簡單,一下只直接聯想去了林斯凡。她們倆之間永遠隔了已經逝去的十年,永遠隔了這堵透明的玻璃牆。
陳昭還想說什麼的,可最終只默默地躺回了原處,把睡衣撫平,也順帶著把褶皺起來的心神撫平,隨即便閉上了眼睛。她樂觀地想,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每天能努力靠近她一點也是好的,沒必要為之洩氣。
而陳昭不知道的是,在她睡熟了之後,魏清歡卻睏意全無地睜開了眼睛。
一聲很輕的呻^吟不由自主地從口中溢位,魏清歡捂了嘴,生怕被陳昭聽到。隨後慢慢松了手,往下挪,握在了胸口的位置。
這顆不爭氣的心臟,好像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早些時候發覺陳昭和李青墨一起出去,依著魏清歡的脾氣定會徑直追出去,把湯圓小澤拎著問一遍才算。可她沒有。因為剛被陳昭掛了電話,她的心臟病便又猝然而至。不過所幸的是,這次並沒有像一個月前在飛機上那樣一瞬要人命,但也讓魏清歡只能好好在賓館休息了一兩個小時。
她身體免疫力本差,上半個月趕著拍攝進度早出晚歸,又基本都是馬背上的打鬥戲,還有找陳昭的時候頂著感冒發燒在風雪裡橫衝直撞,身體狀態便更是每況愈下。
從前總說自己年輕,吃著年輕本,非得給自己過不去,有多少通告便盡力去趕。果然老了,年紀一上來,此前拼的命現在都得一股腦兒還了,再要像過去那樣提著心做個工作狂,怕是難了。
心一疼,呼吸便好像都能引得更痛一分。
魏清歡把呼吸放到最平緩,想著,這趟回去,先得請個假去看病才是。
不僅如此,在準備出門找陳昭之前,魏清歡還接到了媽媽的電話。說是她已故親姐魏清容的祭日快到了,讓她在下個月初有空回家一趟。電話裡,媽媽的聲音透著酸楚,和強裝著無謂的笑聲,讓魏清歡的心亦跟著沉落。
半年多前帶還是魂靈狀態的陳昭回家,魏清歡沒有提到還有一個姐姐。他們一家都很少在人前提到還有這個永遠停留在二十五歲的魏清容,這樣似乎能把這個殘酷的事實淡忘。已經五年了,和當年她和林斯凡的矛盾爆發前前後後在同一年。
而陳昭。一想到陳昭,她那番幼稚地讓人不禁發笑的“追求宣言”還模模糊糊地在魏清歡腦中迴響,嘴角勾著勾著,便慢慢又有了想要嘆息的衝動。
說不喜歡她,自然是假的。
若是不喜歡,魏清歡這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哪裡高興花費這麼多心思在陳昭身上,她能冒著生命危險找到陳昭,把她從破房子裡帶出來已經算仁至義盡了,沒有和她一刀兩斷,便已經說明魏清歡的心思。而現在因陳昭而起的頻頻吃醋和緊張擔憂,魏清歡不想承認,可卻又不得不承認,沉寂了這麼多年的心似乎在慢慢抖落塵埃。
可饒是這樣,魏清歡卻更是一個膽小鬼。說得好聽些,則是謹小慎微。像她所說,看得多了,明白感情不過也這麼回事,似乎失去了義無反顧地去冒險的能力。況且她深知,若是有了深之人,便是在她好不容易變得堅硬的外殼之上多了一塊軟肋,人皆可破。
好像在一瞬間,亂七八糟的事都向魏清歡湧來,讓她突然間分身乏術。
一個理智的魏清歡,該是在一切落定前將萌生出來的感情放在一邊。等到一切都妥當了,一切都準備好了,才能小心翼翼地考慮重新接受情。她認為她自己是冷靜的,像她一貫的演戲風格,能像個真正的局外人一般,冷靜地處理好每個角色感情的微妙變化。
她好像忘了,情這種東西,從來不會給人準備的時間。若是準備好了再開始,便好像成了被規劃好的工程,照著既定的圖紙按部班而行,雖然穩妥,可卻失去了魅力,變得毫無生氣。(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