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桂林,黃子琦與黃一苗、盤夢芸等分開,便讓藍天奎帶著眾瑤人兵丁,分散先行,數萬瑤人精壯,來如風,去無影,不但令巡撫許如蘭捏一把汗,就是黃子琦,也是無比感慨。這樣一支力量,好在盤金成和藍天奎還能約束,也好在他們缺乏先進武器,不然真是很可怕。
盤金成為了避嫌,沒有和瑤人部眾一塊行動,而是跟隨著黃子琦一道,天天在許如蘭派的“送行使”眼皮底下招搖,只有趁著早晚與黃子琦例行會面的時候,才能有機會悄悄說些話。一行人慢慢悠悠,走了半個多月,卻剛剛走到永安州北境,離永安州城尚有一百多裡。
這天早上,盤金成在“送行使”的注目禮下,大大方方走進黃子琦的營帳,雖然送“送行使”很想進去,聽聽他們說些什麼,可是卻不能這樣做。雖然盤金成可以公然懷疑,但黃子琦是大明朝名正言順的土司,正四品知府,而且是這一行數千精兵的統領,惹怒了他,不要說這幾個“送行使”吃不了兜著走,就是許如蘭都要受牽連。所以,這幾人的監督,也只能是做做樣子而已,進得帳裡,盤金成便輕聲問道,“琦兒,是否一切準備妥當?”
“嗯,一切均已準備妥當,岳父你持我印信,先行離開隊伍,返回思明府,按我們之前佈置的方案行動。”黃子琦說著,取出一封寫給蔣宜明的書信,交給盤金成。盤金成拿了書信後,熱情地與“送行使”打招呼後,便告辭而去。
永安州的首富之家,非莫有裕一家不可,自宋朝助朝庭平叛,遷居永安州以來,莫家便成為永安州最大的地主,在明朝開國以後,莫家又與朝庭、官府勾結,專肆鎮壓僮族同胞,對上討好朝庭、官府,對下豪奪民田,至崇禎年間,永安州城所在數萬畝田地,俱已成莫家財產,以至於當地人笑稱永安城便是莫家莊。莫家與另一大戶李家,兩家便佔了永安州一半良田,另有十數家外來富戶,侵佔了三成良田,其他土民所剩之私田,不到兩成。
今日莫家族長莫裕仁非常高興,他很早就看上了永安州中和寨團練使藍志祥的女兒,想納為妾。他幾次託人甚至親自上門提親,都被藍志祥拒絕了。若不是藍志祥身份特殊,他早就想把人搶過來,可是永安州瑤人眾多,而且叛亂平息不久,藍志祥作為瑤人首領,主動歸降朝庭。朝庭為安撫瑤人,便令他約束瑤人武裝,任命他為中和寨團練使,幫助維持永安州西北一帶治安。藍家是瑤人大族,牽連較廣,動不得強。可是,藍家的女兒,著實令莫裕仁垂涎欲滴,每每見到,心都癢癢的。不想前幾日藍志祥居然讓人來遞話,說他感念莫家恩德,願意將女兒許配莫裕仁,並恭請知州程克武作為證人,為兩家媒。
程克武也很樂意促成此事,境內最大瑤人豪族藍家和最大僮人豪族莫家結親,而莫家又是死心塌地追隨官府,幫著官府監視、鎮壓僮瑤叛亂的大族。藍家這樣決定,便意味著他們事實上要背叛瑤人,與莫家一樣,真心依附官府了。他這個知州坐不坐得穩,最關鍵的便是豪族富戶支援,且僮瑤土民不鬧事。所以,有這樣的喜事,於他而言是再好不過。更何況,莫家得到訊息後,早早送上五百兩銀,說是感謝他這知州作伐,既得私利,又有利於州域治理,程克武豈能不喜,在與藍志祥商量好之後,便定在今日,於府城旁的粵東會館宴請兩家,當然錢由莫家和粵東會館出,程知州是不用花一分錢的。
知州大人請客,請的還是跺跺腳就能讓永安不安的兩個僮瑤豪族,為兩家聯姻說合,這成了全州的大事,除了前幾天突然告病假的通判陳文徵,州里有頭有臉的官員幾乎都來捧場,包括守衛這一方的最高軍事長官昭平參將李嗣漢,以及永安州守備李天則。當然,僅次於莫家的另一個富戶李恭全,作為李天則的族叔,也早早得到訊息,硬是備上厚禮,也來“共襄盛事”。
藍志祥早早便帶著幾十個護衛,候在粵東會館,見程克武、李嗣漢兩人當先,莫裕仁在他們一側引路,其他官員跟在後面,便遠遠迎了上來,謙聲說道,“程大人,有勞了,小女何幸,竟得大人親自作伐。”
“哈哈哈哈,藍大人客氣了,我忝為一方父母官,轄下男女婚嫁,諸般喜事,也是我程某之喜事,為莫藍兩家作伐,程某責無旁貸。”程克武抱拳笑道,雖然作為流官,他從骨子裡不怎麼信任這些剛歸附不久的瑤人豪強,可是為了安撫地方,面子上卻要裝得親切。走過去拉住藍志祥的手,一邊往裡走一邊說道,“日後莫藍兩家,便是一家,還望藍大人與莫家一道,多助我安撫地方,訓導土民,以求闔州大治。”
藍志祥也恭敬地點頭哈腰,連連稱是。賓主坐定,便開筵席,莫裕仁正想吩咐侍從拿上好酒,卻被藍志祥攔住了,“親家,今日這酒啊,必須得喝我的。嘿嘿,程大人,莫親家,諸位大人,想必知道,我們瑤人善狩獵,幾年前我們寨子,獵得雄虎兩頭,虎皮虎骨皆售與行商,這兩隻虎鞭,卻被我要來泡酒。嘖嘖,諸位可是不知道,這酒一杯下肚啊,我這全身上下,都冒著精神。我第一天就喝一了一杯,那一個晚上,我在翠紅樓連御三女,三女最後都告哀求告饒。”
“哦,這麼厲害!”一群男人聽得他這麼說,眼中都冒著“你懂的”光芒,一個個迫不及待就要嘗上幾口。
藍志祥讓人扛上酒缸,拍開泥封,頓時香氣四溢,早有侍者遞上酒提子,讓藍志祥好舀酒。藍志祥舀起一提,先倒入自己杯中,一口而幹,這是為了表示誠意,令眾人放心。咂巴了幾下舌頭,“嘖嘖,看來今晚,我又得大戰幾百回合了。”說完,便給程克武和其他人也一一舀上,“幾位大人,這酒得慢飲,可別飲得太猛啊,太猛了出鼻血,可別怪我沒提醒,哈哈。”
在藍志祥招待幾個永安州重要官員的時候,離開桂林後便消失在山裡面的瑤人精壯,卻突然出現在永安州各處,其中四百多火槍兵組成的精銳,更是已對駐在城郊的永安守備軍營,形成了包圍之勢。因為一早就得到訊息,說瑤人軍兵離開桂林後,便解散了,永安守備軍,並沒有怎麼防備。現在連藍志祥都要和莫家結親,並且寧願自己女兒作妾,知道訊息的守備軍軍官們,都認為這是藍家認清了形勢,從被動歸附變為主動投靠莫家和官府了,就更不擔心瑤人會鬧什麼事。
藍志祥連勸了眾人幾杯酒,從程克武到其他隨從官員、富戶,都有點暈暈呼呼了,他自己卻很清醒。眼見眾人喝得暈頭轉向,甚至程克武都開始放浪形骸了,藍志祥輕輕推開靠在他身上的程克武,不再聽他吹噓以前在金陵趕考,與名妓酬唱的“輝煌”歷史,起身假裝舌頭打卷地說道,“大人,我,我尿急,先去尿,尿一把。”
程克武不虞有他,任他出去,到了門口,藍志祥卻立刻變得精神了,喚過一個隨從,和他交待了幾句,便向後面走去。在藍志祥走後一小會,那隨從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圓筒,卻是一支沖天炮,點燃引信,沖天炮飛向高空,一聲炸響。隨即全城幾處角落,都響起沖天炮聲,並一直向各村寨傳去。
一時間,會館、府衙、軍營、莫家眾莊園、李家眾莊園,永安州與外界聯絡各關隘道口,數以千計的精壯男子像從地底冒出來一般。在會館外戒備的守備軍,本來就被藍志祥帶來的人幾乎一對一盯防,在沖天炮炸響之後,他們本能覺得不對,想要控制住瑤人護衛,可是很快發現會館外面,衝進來一百多持火槍的精壯瑤人土兵,“不許動,不許動,舉起手來,反抗者格殺勿論!”這些守備軍,都是持的長槍和朴刀,只有幾個人有弓箭,以無心防有心,面對洶湧而來的瑤人土兵,哪有機會和膽量抵抗?
匆匆離府而去的藍志祥,卻在幾個接應他的瑤人護衛的引領下,來到了永安城西山腳下的竹枝寨,在桂林與黃子琦道別後便離去的藍天奎,卻在這個地方,等著藍志祥。“奎叔,按你的吩咐,我邀請來了全州重要官員,他們都喝多了,現在肯定被控制住了。州通判陳文徵,前幾日我令人偽裝成盜匪,劫了他獨子,逼他交出官府、衛所、富戶勾結,侵奪民田,擄掠僮瑤男女為奴,隱藏戶口、逃避賦稅,以及衛所私役屬兵的證據、材料。陳文徵為人為官其實不差,只是太寵溺這個獨子,一聽說獨子被劫,便什麼都答應了。這幾天他偽稱告病,整理了許多材料交與我等。”
這邊兩人聊著,負責圍剿守備軍營的那支隊伍,也派人來報,“藍頭領,守備軍營全部被繳械,除了有六人因為反抗,被我們擊傷外,兩人被我們故意放跑,其他人無一受傷。現在已按頭領的吩附,將這些守備軍押往石鼓寨,待這邊事定之後,再作處置。”
不一會,負責去圍剿莫家莊園的那支隊伍,也來報,“莫家護衛精銳欲閉莊頑抗,幸得我們之前滲入莫家的人,趁亂開啟莊園大門,令我們得以突入莊中。此戰擊殺莫家護衛五人,傷十二人,我方亡一人,傷七人。莫家所有地契、借據、奴契,以及行賄京官、三司、州、縣官員名冊,莫家財產帳冊,俱已收齊。”